第17章

  我道:“大莲花,我今天回去了,你以后有什么好玩的一定要来找我。”
  慕容与一把牵住我的手:“秀秀……”他的脸在我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和他的人一块贴过来,在我唇上轻轻亲了一下:“你今天真美。”
  我霎时脸热得像锅烙,推开他道:“我……我没有你美!”
  进门时,我听见慕容与站在身后噗嗤一声笑了。
  他在笑什么。
  很久之后我才知道。
  爹和娘来后不久,姐姐就嫁进了皇宫。出人意料的是,皇家派来领队接人的礼仪官是梁小四。
  步辇起驾那一刻,他坐在高头大马上对我回眸一笑。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年的梁小四何其英姿勃勃。
  也是在这一年里,匈奴犯边,梁小四即将领兵出征的消息,才传开在这桃花满地的季节里。
  第18章 第七章 梁小四(三)
  梁小四终于不再执着我即将嫁给慕容与这件事了。
  这样一来,我二人相聚玩乐的次数又多了起来,毕竟,离他出征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慕容与却难得见一回人影,他最近似乎越来越忙。
  五月初七,闷热。
  天却淅沥沥下起了小雨,人们都道神祗保佑,愿将士们一切顺利安康。
  我坐在窗前,拄着脸看窗外雨打芭蕉,在夜色中朦朦胧胧弯弯绕绕。
  四面雨声,时隐时现地传来,直到夹在雨声中一丝木门合拢的声音。
  我转头望过去,梁小四袍角微湿,肩膀上点点雨迹。
  他暗哑着嗓子,轻轻唤了一声“秀秀……”
  多年来,每每回想起这一晚,都觉得我们隔着天涯海角,红尘万丈。
  梁小四所有想对我说的话,全在这一望里头。
  只见他小心翼翼从怀里拿出一方手帕。我接过来,上面是他亲手写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我吸吸鼻子道:“真想不到,你还记着这句话。”
  梁小四突然将我紧紧拥在怀里,道了声:“保重!”
  我环着他的腰,将脸埋在他胸前:“你也保重。”
  他深吸两口气,缓缓放开我,连看都不看一眼转身便走。
  我轻声道:“梁小四……”
  他站在门前道:“记住那晚我说的话。”
  梁小四穿着宫缎白袍的背影既英俊又潇洒。
  第二天,天空水洗过一样蓝,他披上战甲带领着四万将士远赴玉门关,做一个真真正正保家卫国的铁血男儿。
  我与他并肩度过了很多个晚上,他与我说过很多话,到现在我才知道,他想让我记住的究竟是哪句话。
  他说过,如果你不想嫁给他了,我一定会娶你。
  梁小四,现在我反悔了,可你在哪里?
  他出征的那一天,我站在城楼上。
  一个人喝酒少了许多乐趣,怎么喝都不醉。
  傍晚,摇摇晃晃路过一家酒楼,却见慕容与长身玉立站在门口,侧头便瞟见了我。
  我一见他,立刻来了兴致。别说,许久不见,还真有点想!
  慕容与见我脚步不稳地走过去,拱手对身旁的人说了几句话,那人闻言转过头来。我大喜,冲过去抓着那人胳膊道:“梁小四!你没走!!!”
  慕容与轻咳了两声,那人挑嘴一笑:“慕容大人,自己的媳妇可要看好。”
  慕容与轻轻将我拉进怀里:“你怎么在这?”
  我没空理他,眯眼盯着那人:“你……不是梁小四!”
  那人对我笑道:“姑娘,实不相瞒,我的确不是四弟。”
  慕容与一把将我脸扣在他怀里,道:“微臣罪过,唐突了殿下。”
  那人摆摆手道:“无妨。”又看了我一眼:“不过……储翎郡主果然名不虚传。”
  慕容与道:“谢殿下夸奖。”
  那人又笑道:“还没过门就护起短来,成,本宫就不掺一脚了!”一拱手道:“告辞。”
  我抬起头望着他的背影:“他……是太子?”
  慕容与道:“不错。”
  我将手里空了的酒壶举至眼前:“大莲花,庆祝我看见太子真容,喝两杯怎么样?”
  慕容与叹了口气:“我也正想痛饮几杯,走吧!”
  我这人喝酒喜欢天南地北乱侃,慕容与和我正好相反,不吭声只管一杯接着一杯。
  我端着酒杯道:“我说老弟,你也有烦心事?”
  慕容与忽然看着我道:“今日见你,我便想起两句诗来。”
  我道:“什么诗?”
  慕容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吟道:“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我自作聪明道:“你在说梁小四!”
  慕容与无言而笑。
  那时太年轻太傻,等到心都死了,我才知道,世上除了梁小四,谁还能真正掏心窝地对我好?
  那晚我俩都喝高了,但意识却莫名地异常清醒,勾着肩唱着歌开了房。
  并肩横躺在客栈上房的跋步床上,相视大笑。
  笑着笑着,看见慕容与那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我顿时恶向胆边生,将脸凑过去用手勾住他的小下巴道:“美人儿,常言道良辰美景,难忘今宵。如斯月夜,你便从了我吧~~~!”
  我最后看到的画面,是慕容与像樱桃一样饱满诱人的小嘴微微一翘,还没等亲下去,便不省人事了。
  醉了,真是醉了。
  第二天醒的时候,慕容与还没醒。他喝的比我多,睡得比我沉。
  但昨晚的一举手一投足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后脖子针扎一样疼,提醒着我最后是怎么昏过去的。
  这个坏蛋,不愿意就说不愿意,干嘛敲人家!
  我不动声色地下床溜到大街上,吃过早饭回来时,慕容与眼神迷茫地醒过来了。
  我见他坐在桌前,笑着走过去道:“宿醉伤身,你现在头也很疼吧?”
  慕容与颦着眉点点头。他这个样子真让我有些不忍心下手。
  但,我还是拿出一个小白瓷瓶放在桌上道:“你猜猜,这是什么?”
  慕容与揉着前额道:“是什么?”
  我忍着头痛道:“店小二送的解酒药,我刚吃了两颗,别说,还真管用。你也试试?”
  不等他反应,我拔开瓶塞倒出两颗药送到他跟前。
  看慕容与接过药,我又颠颠地倒了杯水递过去。
  他吞下药我才松了口气道:“这样吧,男女授受不亲,昨晚的事你莫要和外人提起,我告辞了!”
  拍拍屁股头也不敢回地跑回王府,我实在不好意思再见慕容与,所以又在王府里留了封信,收拾家当投奔梁小四去了。
  扯着缰绳狂奔时,我想,慕容与两天内应该离不开茅房了。
  士兵们个个都很奇怪,四皇子身边不知何时,突然冒出来一个贴身侍卫。
  四皇子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
  这个贴身侍卫当然是我。
  一个半月后,大军终于到达玉门关。
  与中原毫不相同的景象,四处黄沙滚滚人烟稀少。想要在这里打仗,考验的不只是军士们的搏斗水平,还有常人无法比的毅力。
  这便是保家卫国的战士。
  羌笛悠扬,大漠孤烟,往东又是一望无际的草原。
  匈奴人世世代代生活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他们总是神鬼莫测地突击,又迅速撤退。
  梁小四果然是梁小四,在这种敌利我不利的情况下,都能镇定自若地指挥作战。
  但每天依旧有伤员陆陆续续被抬回来,还有许多士兵,再也没有回来。
  到达玉门关第二十一天,朝廷来了密函,八百里加急快报。
  梁小四没有告诉我快报里写了什么,国家机密不得外泄,这点我懂。
  快报刚到,匈奴便出了内奸。我方得报,敌军将在鸣沙山一带设伏,企图趁大军从山脚经过时出其不意。
  梁小四当即决定,带领五千轻骑先从鸣沙山后包抄,待大军过境时两面夹击,打他个措手不及。
  这天深夜,他披起战甲跨上战马,在重重火光中对我笑了笑。
  他将满满的自信挂在脸上。
  我以为,梁小四何其英勇无双,却不料千等万等,却等来了全军覆没的噩耗。
  参军扶着腿已发软的我匆匆赶到战场,只见满目狼烟萧萧,遍地尸骸。
  我发了疯一样一具尸体一具尸体的翻过来寻找梁小四。
  满手鲜血不只是谁的,战士们残破的盔甲将我手刮得生疼,直到在死伤最惨重的首军站旗下,才找到他。
  银白色耀眼的铠甲已被血染得艳红,梁小四浑身上下都是伤,眼看只剩下一口气。
  天不知何时刮起沙暴,沙漠里常有的天气,但在此时却显得异常苍凉。
  我浑身都在发抖,却一滴眼泪也没有掉。
  梁小四不喜欢见我哭,我便笑给他看。
  他亦笑着,紧紧握着我的手再也没了温度。
  死生契阔,与子成悦。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梁小四,你也是个骗子,说话不算话的大骗子!
  直到握着我的手透骨地凉了,我才放声大哭出来。
  长安城中惊鸿一瞥,到如今刚好一年。
  我在梁小四的生命中只出现了短暂的一年,可他却永远存在于我今后的人生中。
  都说世人大都看不见自己的心,看不清别人的意。
  或许从一开始我便错了。
  但如今,早就无路可退。
  我从白天哭到傍晚,才被一双强而有力的手扶起来。
  那人一身白衣纤尘不染,与这残酷狼藉的边境战场没有一丝一毫相融之处。
  我勉强睁着眼睛,咬牙道:“是你!”
  他淡淡道:“没想到,你果然在这里。”
  我昏迷前还在想,这个如仙人一般的人,一点也不适合这儿。
  后来每每回想,当一个设奕者看到手中的棋子随着心愿落在棋盘上,他只能像神祗一样高高在上地俯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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