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这也是为什么,我会一直觉得慕容与不似凡人般地出尘。
  梁小四的灵柩两个月后才回到长安。皇上痛失爱子伤心欲绝,以国丧办,禁乐七日,满朝文武皆着白衣头围白巾。
  我看了一路的白幡,回到长安又见满目苍白,心中冷笑,早知如此,为何你还要让自己的亲儿子去冒这个险?
  半年后。
  已是到长安的第三个年头。
  我和慕容与的婚礼如期举行,学士府八抬大轿明媒正娶接我过了门。
  礼乐声声中,我一身红衣坐在轿里,手里捧着平安果。
  那时,我以为找到了一生的归宿。其不知,我却是一只脚踏进了死路。
  第19章 第八章 十里平湖霜满天(一)
  大哥因事耽搁没有参加我的婚礼,却让一个人代他送了件礼物。
  这人我见过。
  小时候唯一一次跟大哥回武当,十分不凑巧地赶上点苍派掌门刚刚带着宝贝女儿回云南。
  我既懊恼又悔恨,点苍掌门的宝贝女儿,就是有名的三公子之一,“点苍一枝梅”薛迟迟。
  如果之前不撒娇耍赖非要在武昌玩两天再走,我就能见到这位赫赫有名的女侠了。
  垂头丧气上山时,大哥安慰我:“虽然百闻不如一见,但留点想象岂非更好?”
  我道:“不好!难得出来一趟,见不到薛迟迟就不回去。不但要见薛迟迟,我还要见白无鹤!”
  大哥忍不住笑意道:“你要见的人这么多,恐怕可以将皇帝的江山走一遍了。”
  我道:“江山不给人走,难道摆着下蛋?”
  身后树上赫然响起一阵掌声,一人一跃而下稳稳站在地上道:“姑娘好见地,不愧是武当一少的妹妹。”
  我见这人一身白衣半束着发,活脱脱一个小白脸,遂笑着回应道:“过奖过奖。”
  小白脸见我不像一般小姑娘扭扭捏捏,立刻道:“姑娘遇见我算走运,在下不才,刚好对江湖中人武林旧事多少知道那么一点点。”
  我道:“你都知道什么?”
  小白脸道:“我知道薛迟迟和白无鹤长什么样,可以画下来送给姑娘。”
  我顿觉喜从天降,乐颠颠道:“真的?那你快画吧!画吧!”
  小白脸道:“不过,我有个条件。”
  我道:“什么条件?”
  小白脸道:“我没什么嗜好,就是喜爱结交天下豪杰。如若能与董徯公子结成金玉之交,亦是在下之幸。”
  大哥缓步踱来拱手道:“不知兄台尊姓大名?”
  那人用力看了大哥许久,才点头道:“南宁王世子当真不枉虚名,在下公孙晓,人送外号‘百事通’。”
  大哥道:“公孙公子,幸会。”
  公孙晓立刻眉开眼笑道:“董兄不必客气,走走走,愚弟这便去给令妹画像。”
  我现在还记得,拿着公孙晓画的两张画痛哭流涕,他却只管色迷迷地缠着我哥说这说那,气得我将那两张纸撕得粉碎。
  这个臭不要脸的,想借着我攀上我哥这根高枝,做他的春秋大梦!
  我越想越气愤,最后也只得恭喜他美梦成真。
  婚礼这天,公孙晓施施然来了。
  还是一身白衣飘飘,我冲他翻了个白眼,想学我家大莲花,层次还差得远呢!
  公孙晓避开众人,一头扎到我耳边道:“坏蛋穿得衣服就算白出朵花来,也依旧是个坏蛋。”
  我对他笑道:“还算你有自知之明。”
  公孙晓左右看了看我,点头道:“你这姑娘虽然平时看着虎头虎脑,但我不得不昧着良心说一句,今天的你,就好似那一片茄子秧里长出来的柿子。”
  我扯着面皮道:“公孙公子的比方真是委婉动人,就和你的人一样。”
  公孙晓拱手道:“惭愧惭愧。”
  我道:“过奖过奖。”
  只见公孙晓自袖里抽出一只巴掌大锦盒,递给我道:“吾友令兄托我带的贺礼,外加一句话。”
  我打开锦盒,见是一柄小指大的奶白玉如意,高兴道:“我哥说什么?”
  公孙晓道:“万事有我。”
  听到大哥的话心中一暖,我忽然觉得公孙晓整张脸看起来非常顺眼,刚想夸他几句,却见娘红着眼圈走进来,边抹眼泪边从托盘中拿起红盖头:“吉时到了……成了人家的人,记得常回家看看,啊!”
  说着说着就哽咽了,哪个娘不疼女儿?
  我也不好受,却忍着不能哭花了妆:“娘,我以后不想住在学士府,想回家住。”
  娘一下子破涕为笑,道:“傻孩子,成亲第一天就说胡话!到了那边,可不能这么傻了,多长几个心眼。”
  公孙晓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我收起小如意,接过喜娘给的平安果,娘弯着眼睛看我:“一眨眼都十八年了,看着你一天比一天漂亮,娘也没有遗憾了。”
  她为我盖上盖头,又被一群人簇拥着呼啦啦走到门口,喇叭声声震耳欲聋。
  忽然想起姐姐出嫁那天,我在,梁小四在,大哥在。
  心里一酸,回头握住娘的手道:“爹,娘……”
  爹叹了口气,道:“你这孩子从小胆儿大一根筋,今后若是有人欺负你,能忍就忍一忍,实在忍不住就算了。咱们讲理,千万不能动手!”
  娘也道:“有事不要自己憋着,和娘说!”
  我在盖头下用力点点头,扶着喜娘进了花轿。
  小时候总说大姑娘上花轿,只知道无比喜庆,当真轮到自己,才是五味杂陈说不清道不明。
  人生就是这样,很多事情只有亲身经历过才会懂得。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自古流传下来的两大乐事。
  挑了盖头,才见满屋氤氤氲氲的红。慕容与手里拿着喜秤,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这是我第一次看慕容与穿大红色的衣服,也是头一次见他把头发全部挽入发冠中。
  除夕进宫赴宴时都不曾见到的样子。
  我想,人间绝色,不过如此了。
  他轻轻坐在我身旁,道:“你在想什么?”
  我说话从来比较直接,歪头道:“我在想……你长得真好看,我都不好意思了。”
  慕容与微微一笑。
  这一笑的杀伤力,毫不亚于禁欲已久的吴刚看见嫦娥站在广寒宫前,对他的拈花一笑。
  我当然是吴刚。
  于是,接下来发生了什么惨不忍睹的血腥事件,可想而知。
  不过洞房花烛夜不干这个还能干什么?
  其实梁小四出征那日,慕容与酒后在客栈里没有屈服于我的淫威,反而一掌敲晕了我的行为,我一直怀恨在心。一瓶泻药也不足以平了心中怨气。
  总之今日一并报了回来。
  可惜,女人总是弱者,我承认自己失策了。
  第二天脸红心跳偷眼看管家嬷嬷捧走喜帕,梳妆打扮之后,艰难地走去给长辈们奉茶。
  我尽量控制住手不抖,还是将茶水溅出三两滴。
  慕容与的二娘做了慕容明德一辈子如夫人,似乎早就磨没了一身棱角,看起来没精打采的。
  大哥慕容适倒很体面,他虽不如慕容与英俊好看,但作风行事很随和,表情神态恰到好处,很明显遗传了慕容明德。
  奉过茶出了主屋大门,慕容与从上至下扫了我一眼,道:“还要每日都穿着男装出门么?”
  我想了想,吞吞吐吐道:“恩……这几天不会了。”
  慕容与微笑道:“很好,既然成了亲,今后都像这几天一样吧。”
  我心里一紧,偷笑道:“真、真的?”
  慕容与点头道:“我知道你已经习惯了,最初几天确实不好受,慢慢就会适应。”
  我羞涩道:“习惯……我还不大习惯……”
  慕容与道:“你穿女装好看多了。”
  新婚第一天,慕容与便上朝了。
  我回房死睡前看见两个家丁抬着口大木箱朝后院去了。
  闲的无聊便截住一个问:“这是什么?”
  这俩人对视一眼,道:“回少夫人,是昨日收的贺礼,少爷命我们搬到库房去。”
  我道:“贺礼昨天晚上不是搬完了吗?”
  一人嘿嘿笑道:“昨天太匆忙,这箱少爷可能还没来得及看,小的们便只搬了看过的。”
  我道:“这样啊……辛苦了,去忙吧!”
  俩家丁道:“多谢少夫人!”
  回房后躺在床上还在想,慕容与就装吧!
  那晚在客栈里便装,其实骨子里风、骚得很,一成亲立刻露了本相,他奉茶后在前院说的话足矣让我脸红心跳好些天了……
  看在他这么积极地份上,我又反思了一下自己。
  相公似乎不喜欢我穿着男装出门,想想也是,成亲后还穿着男装四处跑的确不合适。
  于是我决定,以后还是换了女装出去玩。
  婚后生活不如想象中那么有趣,一天中见到慕容与的机会也不多,还要时不时去给慕容明德和二娘请安。
  唯一一个和我玩得来的,便是慕容素杰。
  这孩子皮实淘气得很,整天都在府里满地跑。我来后,他最常去的还是我的屋子。
  转眼小半个月光景,我屋子里好玩有趣的东西基本被他搬空了。
  嬷嬷下人们都说我过分溺爱小少爷,其实不然。
  这孩子虽生在宰相之家,却是这样一个不尴不尬的身份。即便爹娘奶奶在,可不一定事事如意。我来只几天,谁人不是捧着慕容与捧着我,却对他们爱理不理?小孩子还这么小,我不宠他谁宠他?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我有个特殊爱好,就喜欢白白嫩嫩只知道满屋子疯跑的小娃娃,慕容素杰恰好就是这么样一个小娃娃,我不喜欢他喜欢谁?
  慕容素杰的奶妈时不时会笑着对我道:“今后少夫人也有了小少爷,岂不是会像捧在手心里一样宠着!”
  我从没怀疑过这句话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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