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素杰看看我，咽下口水。
我道：“叔叔不是坏人，想吃就拿着吧。”
素杰立刻拍手笑道：“谢谢漂亮叔叔！”拿了糖便跑出去。
我对公孙晓道：“他倒是不怕你。”
公孙晓却皱眉道：“这孩子身上味道不寻常，你要小心。”
贤儿满月后不久，南宁王府又传来喜讯，董贵妃怀了龙种。姐姐进宫一年多，终于熬到了一家团聚的时候。万岁爷恩准南宁王携妻女进宫探望。
再见这高耸巍峨的红墙碧瓦，只觉物是人非。
宫里金碧辉煌琼楼玉柱，也不知姐姐在那里生活得好不好。见面这天，她看起来倒是容光焕发，可鲜亮背后又有多少辛酸？
亲人久别重逢难免悲伤，我为了调节气氛才对姐姐撒娇道：“贵妃娘娘，妹妹成亲也不见你送点礼物！”
姐姐擦擦眼角泪珠，在我鼻尖上点了一下：“你小没良心的！那时我初进宫什么财底也没有，还是跪着求皇上讨来些封赏一块送过去的。想是你们只顾着看万岁爷的赏，忘了我的。”
我虽心下疑惑，也嘿嘿笑道：“那怎么可能！我在和你开玩笑呢！”
姐姐撅起小嘴道：“一点也不好笑！
相见时难别亦难。
出宫路上，太子梁冕扶着一位美人，被一大堆人簇拥着迎面而来。这美人看起来已不年轻，可却有种超越了年龄的美，丝毫不受岁月束缚。
爹娘连忙拉着我跪地行礼。
太子一言不发，反倒这美人背对着宫廷高墙，站在宽阔围院里沉默许久，才道：“南宁王爷。快二十年没见了吧。”
爹道：“是，快二十年了，贵妃风采依旧！”
那美人笑道：“还和当年一样地油嘴滑舌。”
爹道：“老臣句句属实，绝不敢对娘娘有半句虚言。”
她道了平身，缓缓走过来看着娘：“王妃还是美艳动人，和先皇后不相上下。”
娘恭恭敬敬道：“谢娘娘夸奖。”
她又微笑着走到我面前，对我道：“抬起头来，让我瞧瞧。”
我抬头直视她，只见她笑意更深，恨不能仰天大笑三声：“真是江南第一美人！说句难听话，比董贵妃美多了。”绕着我转了个圈，又道：“不过董贵妃也算占了你三分姿色，难怪会宠冠六宫。”
我低头强笑道：“谢娘娘夸奖。”
她回头看了眼爹娘，才挺直腰板道：“冕儿，走吧！”
太子对我们点头回礼，扶着贵妃走了。
谁都知道她在夸我，但我总觉得不是滋味。他是太子的母亲，也就是多年稳坐后宫之首的柳贵妃，姐姐初来乍到便与她平级，又不知道会被欺负成什么样。
看了她，我想起当年徐充容对武则天说的话：以色侍君者短。
这位柳贵妃美得何其超凡脱俗，我若是皇上，一定不想再娶别的老婆。
可偏偏皇上娶了一个又一个，愣是不让这位发妻做皇后。地位再高，也只能看着太子度日。或许太有心计的女人，一样不讨人喜欢。
皇宫的拱形漆红大门在身后关上那一瞬间，爹微乎其微地叹了口气。
娘望着我抹抹眼泪，对爹道：“走一步算一步吧。”
那时我一门心思在学士府，并没听出娘的话有何异常。我总以为，因为姐姐在皇宫里事事受拘束，他们二老心疼罢了。
回到学士府，直奔库房而去。
下人开了门，一眼便瞧见成亲第二天，两个小厮才抬进来的大木箱。
当时他二人说的是：少爷没来得及看。
掀开盖，里面有三幅卷轴画，另有一幅精装细裱的拓字，还有三盒红绿辉映金银交错的珠宝首饰。
慕容与将所有礼都看了遍，偏偏漏下姐姐的，难道真如姐姐所说，是只顾万岁爷的赏，忘了她的？
不过这幅王羲之的拓字写得还真好，可怎么看怎么眼熟。哦对了，慕容与偏爱小楷，也曾摹过王羲之的字。
第二天一早，慕容与方上朝而去，学士府和南宁王府便同时接到圣旨。
南宁王进宫探亲当晚，董贵妃郁结于心，掉了龙种。
万岁迁怒南宁王一家，将其家眷贬回苏州，不得随意走动；撤董三秀储翎公主衔，降为郡主；南宁王欺上瞒下，伺机谋反，买凶杀人，劫持朝廷命官，即刻打入天牢，压监候审。
磕头接过圣旨，还要口口声声感谢万岁隆恩。我跪坐在地上，心如止水地笑了。
全府上下都远远躲着不敢和我说话，只有贤儿的奶娘把我扶起来：“少夫人，凡事往开了想，小少爷才刚满月呀……”
我恍然大悟，对啊，我还有贤儿呢！我倒下了贤儿怎么办？
回屋看见小床里白白嫩嫩的奶娃娃，我小心翼翼地将他抱起来，哄着哄着便哭了。孩子还这么小，刚退了胎皮长出嫩肉，连眼睛还睁不大开。我曾发誓要宠着他惯着他，爹疼娘爱，其乐融融。
莫说我心狠，如果所有事早一点发生，我舍了命也会打掉他。姐姐曾说过，离了巢的鸟蛋，做一个蛋比孵出来做一只鸟要好。
哭够了，我将贤儿交给奶娘，换了男装去天牢。
南宁王府是回不去了，我必须去天牢见爹一面。
人小势微，守门官兵愣是不让我进，还被两个侍卫拖走了。我彷徨无助地坐在地上哭，被一人扶起来。
这人我没见过，虽然已过了豆蔻年华，但褪去少女的青涩更添几分风韵。
她将我脸上的泪水擦干，叹了口气道：“郡主，随我来吧。”
我惶惶忽忽地跟着她走，穿过重重阡陌小巷，进了间阴暗的屋子。
里面的人和却和这间屋子的阴暗完全格格不入。她还是那么雍容华贵，就连赐死人的时候都圣洁美丽得如同王母在上。
诚然，她本来就是高高在上的柳贵妃，太子的母亲。
那晚，慕容与很晚才回来，我坐在屋里没点灯，床头是我见过柳贵妃后，亲手挂上去的香囊。
说来可笑，这香囊辗转几人之手，最后总算如愿以偿地挂在了我的床头上。
慕容与点了灯，便见我坐在床边直直地看着他。
这种时候，已经没有什么沉默和忍让可言了。我挑起香囊对他笑道：“今天我便如了你的愿，将它挂在床头。不过真可惜，我若是早挂上几个月，贤儿这个孽子就不会生下来了，对不对？”
慕容与原本的温润风雅凝结在脸上。
我的手被他拽住，被迫面向他：“秀秀……你怎么了？”
我道：“大莲花，事到如今，不用再装下去了。”
他的瞳孔骤然紧缩，眼神像失了青黛的远山荒野。
握着我的手也渐渐松了下来。
我道：“来长安的第一个中秋夜，你和我姐姐在画舫上度过的，是不是？”
慕容与红着眼眶道：“可那时……”
我打断他的话：“你只需要告诉我，是，还是不是？”
慕容与闭上眼睛，叹了口气：“是。”
我感觉胸口中有什么跌在地上，霎时碎成粉末。
“那日，你知道皇上会去同乐戏院看戏，才故意约我去的，是不是？”
慕容与道：“是。”
我深吸一口气，道：“万岁爷封她做贵妃后，你们相约私奔过，是不是？”
慕容与连声音都开始发颤：“是。”
“因为姐姐不忍心我们一家受牵连，半路返了回来。你恨她心里没有你，故意对我百般体贴，是不是？”
没有声音。
“我以为自己喜欢你……结果到头来，我最喜欢的居然是梁小四。”
慕容与抬起头，不可置信地望着我。
“我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你，一直都是梁小四。只有他不骗我，如果他活着回来，我一定嫁给他。”
慕容与整个身子都开始微微发抖：“秀秀，不要再说了！！！”
我站起来，对着他直直地跪下去：“慕容大人，不管你我之间有何恩怨，请你看在贤儿的面上，救我爹！”
慕容与泪眼朦胧居高临下地站在原地，我弯腰对他重重磕了三个响头：“求你！”
他踉跄着后退，连连道：“好，很好，好极了！”
我将额头贴在冰冷的地面上，直到听见慕容与开门走了出去。
我爹最重的罪名便是谋反。
思来想去，怎么都和慕容与在苏州遇刺事件脱不开干系。
这件事只有他有权利奏本阐明，也就是说，我爹的罪名，是他亲手扣上去的。
果然好极了，他们这一大家人都合起伙来骗我。
下江南的前一天，他在未央街夜市给我买了这个香囊，后来被素杰撒娇耍赖要了去。
我也觉得再闻到就变了味，但只想是小孩子贪玩弄窜了。我怀孕这十个月，素杰她娘怕惹麻烦从不让他接近我，直到公孙晓察觉出来，才让真相大白。
我又买了很多香囊从素杰手中换回这个，又偷偷叫刘全去药铺查了底。
慕容与……夫妻一场，何必如此！
第23章 第九章 锦瑟（二）
那日，我对莫容素杰道：“素杰，婶婶对你好不好？”
素杰眨眨大眼睛，用力点头道：“好！”
我道：“那婶婶给你的东西是不是要好好保管？”
素杰想了想，道：“是……”
我拿起刚换回来的香囊，对他道：“知道婶婶为什么把它换回来么？”
素杰摇头道：“不知道。”
我板起脸：“因为我发现你对它不好，让别人碰过它！”
素杰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我没让别人碰过！”
我道：“真的么？”
素杰低下头，小声道：“我只让叔叔碰过……那天叔叔要去很远的地方，很久才能回来，我去找叔叔，不小心把香囊弄撒了。”
我笑道：“然后叔叔帮你重新装好了是不是？”
素杰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