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我真的再也没让别人碰过！连奶娘都没有！”
我摸摸他的头，道：“好了，婶婶相信你！”
素杰一走，我悄悄叫来刘全，将香囊交给他：“这个香味我很喜欢，你去帮我查查配方。”
刘全拿着五两银子乐颠颠地走了。
柳贵妃轻笑着对我说：“世上最不值得相信的便是男人，得不到永远比得到的好。你死了，说不定他还会记得你。”
她给我讲了个故事。
二十年前，南宁王董仪和大学士慕容明德，与当时还是朔王的万岁爷一同发动宫廷政变。
先帝和朔王是一母亲兄弟，从小一块长大。与他们一同长大的还有程太师的大女儿程瑜婉。
当年，满长安都知道，程家二姐妹比之江东二乔有过而无不及，程瑜婉更被称为长安第一美人。
兄弟俩同时对程家大小姐情有独钟。
先帝虽治国无方，却是位真正风度翩翩的佳公子。程瑜婉与他两情相悦共结连理，最后成为一国之母。浓情蜜意时，自然会忽略一旁冷眼而视的朔王。
后来朔王娶了户部柳尚书的女儿，程瑜婉便成了他内心地硬伤。
直到宫变当晚，全体羽林军涌入皇城，董仪率军看守后宫，恰好赶上程瑜婉分娩在即。
朔王和慕容明德当先杀进皇城，遇到先帝的人便就地斩首，一晚死伤不下千人，血流成河。
程太师生前对董仪有恩，董仪便将程瑜婉产下的女婴，也是先皇唯一的骨肉偷偷换掉。程瑜婉见宫变无可挽回，毅然决然追随先帝而去。
万岁登基后听说程瑜婉已死，不吃不喝在上阳宫里坐了三天，百官舍命以死进谏才使万岁醒悟临朝听政。
也是这女婴命大，董仪的妻子，也是程瑜婉的亲妹妹程瑜霜同样在宫变这晚临产，董仪顺水推舟，对外声称程瑜霜生了对双胞胎，才将这个孩子养大。
万岁爷思念程瑜婉，将她的画像嵌在养心殿的屏风里。
其实，柳贵妃的故事只讲了一半。
多年以前，慕容明德带着慕容与下过一次江南。
说是闲游，其实是给慕容与定了门亲事。
谁都知道南宁王独宠小女儿储翎郡主，要巴结他，娶小女儿自然比娶大女儿有用得多。于是，这门亲事便板上定钉被两方家长拍死了，只等长大后万岁爷指婚。
偏偏慕容与小孩子心性，看中了温柔贤惠的大女儿。二人书信往来很多年，慕容与说他喜欢王羲之的小楷，董三思便暗地里拼命练习，几年后已小有风骨。
慕容与又是个心思极细之人，年复一年，二人越发相爱。
都说谁生的孩子像谁，南宁王被召回长安前一年，慕容与在王府后花园里，见到与养心殿屏风里的美人如出一辙的储翎郡主。
于是，他趁着万岁爷悄悄出宫看戏的机会，将储翎郡主约来同乐戏院。
可他千算万算，唯独算错了万岁。
皇上爱了程瑜婉一辈子，到头来伤透了心。他在戏院里一眼便瞧见储翎郡主，往事如流水，走场一样在脑海里翻来覆去地上演。
他忽然明白，喜欢的人，只适合站在远处静静地看。
两厢一折中，万岁当即决定娶储翎郡主的双生姐姐做贵妃，将一世思念与爱慕都放在她身上。
慕容与非但没有得逞，反倒亲手将爱人推给了皇上。恼怒之余，他决定报复南宁王。
前因后果一联系，一通则百通。
我在床头从夜晚坐到天亮，又从天亮坐到天黑，才等到我爹的消息。
好一个慕容与，好一个人面兽心歹毒至极的慕容与。
他究竟有多大的仇恨，才非要将南宁王府弄到家破人亡？
户部侍郎奉命随同刑部和大理寺入天牢审问，南宁王谋反罪孽深重，畏罪自杀。其家眷即刻遣返回苏州，永世不得入京。
我的心已经死了，抱着最后一线希望也已破灭。如今能做的，便是享受在人间的最一个夜晚。慕容与当然没有回来，我一天不吃不喝又累又困，倒头便睡。
第二天一大早，洗漱完毕。穿上生平最华丽的衣裳，叫奶娘将贤儿抱来。
奶娘见我穿成这个样子，愣在门口。
的确，成亲以后，府里新来的下人几乎没见过我穿男装的样子。
可今天不同，今天，我就要去找一个人，一个我此生此世最怀念的人。
我只想再看一眼贤儿，他是我的亲生儿子，我多想带着他一块走，可我没有权利剥夺一个孩子的生命。我虽再也尽不了做母亲的责任，也想在天上偷偷看着他长大成人的那一天。尽管他爹不想要他，但毕竟是亲骨肉。俗话说虎毒不食子，慕容与再狠也不会对亲儿子下手。
我将贤儿又交给奶妈，偷偷抹抹眼泪。
等到屋里只剩我自己，才研磨铺纸。
桌旁放着刘全拿回来的方子，里面果然有孕妇大忌，麝香。慕容与一定是趁素杰撒了香囊时偷放进去的。
我颤抖着提笔写道：今生今世，永不相见。
即便做了鬼，我也要向孟婆多要几碗汤，将今生之事忘得一干二净。
站在当日送别梁小四的城楼上，我只觉得异常平静。
柳贵妃很善解人意，临走时送给我一瓶很好听的药，名叫鹤顶红。她若不送，我还真不知道去哪买。
想来她也很可怜，一辈子独守深宫，到老总算将要熬出头，又来了个和前情敌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她当然不会允许我安安稳稳活在世上。
姐姐的孩子怎么会掉得这样凑巧，究竟和柳贵妃有没有关系，我已经没有时间去探究了。
姐姐……
从小处处护着我，百依百顺，连话都不会大声讲的姐姐。
我抢了她的男人，抢了她的幸福，最后还抢了她的自由。可她连句抱怨的话都没说过。
我从没觉得自己如此对不住她，那就让我以死谢罪吧！
还有从小把我当做亲生女儿养的娘。每次满身伤地打完架回来，她都边流眼泪边给我洗澡，第二天还总是捧来新衣服，给我梳最好看的头发。
如今，林林总总算起来，也是我连累了爹娘。算命先生并不都是瞎掰，我果然命犯孤星。
打开瓶塞，将满满一瓶鹤顶红一口闷下去，就像当年喝下梁小四的送别酒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美酒发甜地辣，喝下去喉咙是凉的可胃里是暖的；鹤顶红发涩地苦，细品也有些微辣，咽下去刮得喉咙生疼胃里打鼓。
我吃劲地爬上栏杆，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带给我无尽伤痛的长安城，仰面跳了下去。
这一看，却好似看见了大哥。他又惊又怒毫不犹豫地跟着我跳了下来。
我多想告诉他，离公孙晓这个大坏蛋远一点。从我第一次见他，就觉得他是个性取向不明朗的变态。
但我已经没有机会了，闭上眼睛，见爹站在不远处向我招手，我欢乐跑过去像小时候一样挽住爹的手臂。我要和他一块走，到那边去找梁小四。
我总有种预感，梁小四，一定会在奈何桥上等我。
那以后，我什么也不知道了。
身上一会痒一会疼，混沌中又经常听见有人叫我。
有时候，我还能看见慕容与，他对着我留下的字条没日没夜地喝酒。我只能站在房间的西北角看着他，不能动，不能说话，仿佛连身体都没有。
还有时，我在漆红墙碧瓦檐的宫殿外，听里面传来姐姐若有若无地哭声。
更多时候，我还是看见自己声色全无地躺在床上，大哥没日没夜照顾我。公孙晓时不时来一趟，每次都带着不同的人，对我指手划脚一气，再摇摇头收拾东西离开。
有一天，大哥边和我讲话，边从旧衣服里翻出一块晶莹剔透的羊脂玉佩。他看着玉略微一愣，最后还是小心翼翼系在我腰间。
我越看那玉越喜欢，一到晚上，还会发光。
终于有一天，我试着走过去，伸手碰了碰。
很久没有体会到的温度立刻将我包围起来，再然后，我睁开了眼睛。
第24章 第十章 青青子衿（一）
如今回想起这些，都好似前尘旧事一般。
我命大在鬼门关转了一圈，本以为生活可以继续向前走，却仿佛又回到了原点。
马车颠颠簸簸，我躺在最里面，慕容与坐在最外面。
我现在才体会到，当一个人的脸皮厚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世上便没什么能难倒他。
对于一个见之心烦的人，最好轰走他的办法便是语出讥讽。
我冷冷道：“以慕容大人的行事风格，不会无缘无故来找我。难道是有了新欢，但夫妻不和睦，念起旧了？”
慕容与面无表情道：“出人意料的和睦。”
我被他噎了一下，恨恨道：“既然和睦，想必冯小姐也是个知书达礼的人。怎么能让这样一个温柔识大体的姑娘独守空车？大人还是快去陪她吧。”
慕容与简短道：“她有丫鬟陪着。”
我眯起眼睛，终于提高了声音：“我不想和你坐一辆车，你能不能不要赖在这里？”
慕容与低头沉默良久，才缓缓挪过来替我盖好被子：“我走了，谁来照顾你？”
我道：“你放心，我暂时还死不了，自己会照顾自己。”
慕容与仿佛没听见一样，自顾自地道：“马车如此颠簸，要不要躺在我怀里？”
我怒视他：“不了，怕闪着腰！”
慕容与道：“你身子刚好，不想躺在我怀里，便自己好好躺着。”
我边点头边微笑，道：“我姐姐在宫里过得好么？”
他终于蹙起眉，怅然道：“不好。”
我冷笑：“慕容大人神通广大，竟然还救不了她？”
慕容与深深地望着我：“如今只有你能救她。”
我被他看得心里发紧，背过身盖好被子：“我的姐姐我自然会救，不用大人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