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果然，他来找我的目的并不单纯，转来转去还在姐姐身上。
  慕容与叹了口气：“南宁王将你的身世告诉了我。”
  我道：“托你的福，我爹临死前，柳贵妃也告诉了我。”
  慕容与道：“你爹……不是我害死的，你信么？”
  我终于抑制不住，泪水不停地向外涌，很久之后，才缓缓道：“如果你是我，会相信吗？”
  他不说话了。
  我继续道：“一个连自己亲生骨肉都狠心算计的人，你会相信吗？”
  慕容与自嘲一笑：“的确不会。”
  我道：“既然知道，又何必再问。”
  他伸手想要帮我擦眼泪，我将脸别到一边。
  不尴不尬地缩回手，慕容与道：“不管怎么说，你进了慕容家的门，便一辈子是我的妻子。这一次你走了，我会找你回来；下一次走，我依旧会找你回来；第三次，第四次，我还是会找你回来。你说我自私也好，无耻也罢，天涯海角，我都会找到你。”
  我笑了，因为可笑而笑：“这一番话还真好听，可惜你弄错人了。冯云卿小姐也是你的妻子，而且你们夫妻又琴瑟和谐，你若说给她听，一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慕容与道：“我只说给你听。”
  我道：“你和我姐姐也这么说？”
  他将我扳向他，直视着我道：“过去的事不想再提，将麝香放进香囊里的确也出于一己之私，我……”
  我打断他：“不要再说了！如果可以，我恨不能将你千刀万剐！你害得我家破人亡，害我差点送命，从前我不知道，原来慕容大人还是个振振有词之人！”
  慕容与皱眉道：“我害你送命？”他敛起神情，连瞳孔都微微缩小：“告诉我，你究竟为什么走，这段时间又去了哪？”
  我道：“我为什么告诉你？从你杀了我爹开始，我的生死再与你无关。你走吧……我看到你就想吐！”
  他的眼神瞬间黯淡光彩全无，点点头道：“好，我走。”
  慕容与临走时半掀着帘子，侧过头道：“今日坐在这的若是四皇子梁覃，你一定会义无返顾地相信他。”
  自那以后，除了吃饭住店，我都老老实实呆在车上。
  慕容与果然再没来找过我。
  对于贤儿，我一直心存愧疚。
  有时远远看奶娘抱着他，我脚步也会不由自主地走过去。
  从那日第一次看见冯云卿，我气势汹汹地冲出客栈起，他看见我便会大哭。我见贤儿粉嫩嫩的小脸都皱在一起，顿时没了心思。
  一天，冯云卿抱着贤儿打算来找我，我躲在车里看得心里直打鼓。不曾想慕容与半路杀出，扫一眼我的车马，又抱着贤儿回去了。冯云卿站在当中左右为难，最后跺跺脚也跟着回去了。
  颠颠簸簸走了几日，终于赶到洛阳。
  正午进了城门，我实在看不下去他们在饭桌上像一家三口一样其乐融融的样子。
  吃饱了饭，我对刘全招招手：“过来。”
  刘全连忙凑过来低头道：“董姑娘有何吩咐？”
  我对他讪笑道：“吩咐不曾有，把你身上所有的钱都交出来吧！”
  刘全迟疑道：“这……”
  我道：“怎么？”
  刘全立刻笑嘻嘻地掏出钱袋道：“是，是！”
  我接过钱袋在手里颠一颠，头也不回地走了。
  昔年周武皇后曾有意将国都牵来洛阳，由于种种原因未能成行，可洛阳依旧作为大唐神都存在了很多年。
  都说桂林山水甲天下，但到了洛阳，甲天下的还要加上牡丹。
  一提到牡丹，就不得不提一提牡丹赌坊。
  时值盛夏，流火的季节。
  赌坊里的人虽个个面红耳赤大汗淋漓，可大门口依旧摆着四株红瓣紫蕊的牡丹花。
  花瓣一层叠着一层，红过七月艳阳九月秋枫。
  就像银钩赌坊门前会挂着一个钩子一样，牡丹赌坊门前自然会摆着牡丹。这已经成为一种标志。
  我带着微笑一脚跨进门槛，里面居然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赌坊里又来了新人。
  上次在绍兴的华天街，我还没来得及找到赌坊试试手气，便被两个人贩子拐走了。这回牌九骰子相撞的噼啪声听在耳朵里，我简直要乐开了花。
  走到最里面将钱袋朝柜台上一扔，我道：“换筹码。”
  里面的人接过钱袋满脸堆笑地向我喊道：“好嘞！”
  刘全身上的钱不算多，我的一小叠筹码不一会就输光了。
  俗话说小赌怡情大赌伤身，筹码没了，看别人赌也是件美滋滋的事。
  天将黑时，我才浑身是汗地从赌坊里出来。
  慕容与面无表情站在门口道：“总算出来了，走吧。”
  我对他冷哼一声，扭头向右走去。
  刚落下第一步，我就傻了。
  不知从什么方向飞来一只羽箭，狠狠定在右门框上，在距离我鼻尖不到一指的地方微微颤抖。
  慕容与一把拉过我，转身广袖一挥竟又当下两只箭。
  赌坊里的人听见门外有动静，立刻走出来一个壮汉，扫见门口的羽箭便大声喝道：“怎么回事？”
  我惊魂未定吓得连话都不会说，慕容与微微一笑，抬手握住箭柄，轻而易举地拔、出来。
  回身时，箭已成两段，中间被他握过得地方赫然化成粉末细细碎碎地被风吹走了。
  那壮汉见了惊恐地睁大眼，边扭身往回走边道：“妈了个巴！”
  他一走，慕容与便拉起我一头钻进人潮中，左拐一下右拐一下，却不是朝着原来客栈的方向走。
  直到暮色渐浓华灯初上，我二人才站在树下松了口气。
  我边喘边道：“这一路上，究竟是什么人想要害我？”
  慕容与没说话，头上滚下豆大的汗珠，脸色异常苍白。
  我忙上前道：“你怎么了？”
  他站立不稳，扶着树猛然吐出一口鲜血。
  我慌了神，扶着他急得直哭。
  慕容与抚胸低笑道：“你怎么动不动就哭鼻子？”
  我抹抹眼泪道：“你还死不了吧？”
  慕容与道：“若是再不找间客栈，我恐怕就要死了。”
  直到他躺在床上，我才稍稍安下心来：“你是不是中毒了？”
  慕容与摇了摇头。
  我又道：“你是不是练功走火入魔了？”
  他轻咳两声，道：“你听说书先生讲的太多了。”
  我道：“那你为什么会吐血？”
  慕容与深吸两口气，道：“我在嘉兴城外被白无鹤伤得太重，强行用内力就会这样，不妨事。”
  这句话给我的冲击丝毫不亚于听说公孙晓不是断袖。
  我震惊道：“嘉兴城外穿着一身黑衣耍酷的变态，就是南海一剑白无鹤？”
  慕容与点点头。
  我道：“他叫白无鹤，为什么穿黑衣服？”
  慕容与道：“有人规定只有黑无鹤才能穿黑衣服吗？”
  我打了个哆嗦，不曾想赫赫有名的三公子之一，南海一剑，竟然要来杀我！
  慕容与又压抑着轻咳几声，勉强道：“你放心……他比我好不了多少。”
  我见他伤得不轻，站起身道：“你等一等，我去向小二要些热水。”
  转身时，手却被他一把握住。
  此时的慕容与既虚弱又美丽，他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我，眼里有怜惜有伤痛：“柳贵妃……赐死你了是不是？”
  我别过头没有说话。
  慕容与继续道：“一开始，我以为这些人是冲着我来的，现在才知道，是她对你下了千里追杀令。”
  其实，这件事我早就想到了。
  鹤顶红没有毒死我，柳贵妃听说我又活了，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可她为什么还要同时针对慕容与？
  我露出一个劫后余生般地微笑：“万幸，我又活过来了。”
  慕容与道：“这两年……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当初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握着我的手渐渐发紧，“我每一天都在想你……”
  第25章 第十章 青青子衿（二）
  我将他手指一根根掰开，平静地道：“告诉你？整整一瓶鹤顶红，你会帮我喝一半吗？”
  慕容与满眼震惊地看着我。
  走到门口，才听他道：“不会……让你一个人走。”
  我顿了顿，还是开门走了出去。
  第二天，刘全小机灵一早便找来了。
  我一眼瞧见他身后的人，嘴一扁，扑上去失声痛哭道：“哥~~~~！！！”
  大哥捧起我的脸，道：“刚养回来的，又瘦了。”
  我将脸又埋回大哥胸前，死死圈着他：“哥你去哪了哥？”
  大哥在我头顶道：“我……”
  “师父还好吗？ ”慕容与不知何时，已经衣衫整洁地下床站在地上。
  我在脸上胡乱擦几下，疑惑道：“你也是武当的？”
  慕容与道：“不才，俗家弟子而已。”
  我又看向大哥：“你们……一直都认识？”
  大哥点头道：“我初进武当便结实慕容公子。”
  我对慕容与道：“那时候，你也五岁？”
  慕容与道：“四岁。”
  我道：“怪不得，一直觉得你武功深不可测。”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劲：“你却不是用正宗的武当剑法！”
  慕容与微微一笑：“不错，我不仅是武当的俗家弟子，还是少林跟南海剑派的弟子。”
  我恍然：“原来如此。”
  学这么多，不怕学杂了么？
  刘全在一旁小声道：“少爷，董姑娘，董公子，早饭已经备好了。”
  我泪眼朦胧地望着大哥：“哥，我要跟你坐一块！”
  大哥摸摸我的头道：“好。”
  我边吃饭边用眼睛偷看大哥，越看越高兴。忍不住便一直咧着嘴笑，馒头屑从嘴里漏出来洒了一身。
  今天是个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