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再回长安,蒲柳依旧,往事难觅芳踪。
马车停在学士府的黑漆大门前,生活照旧像以前一样,吃饭睡觉逗小孩。
变化也不是没有,我的房间从上好的东厢房挪到西厢去了。下人们看在贤儿的份上也会对我礼让三分,但态度明显差了很多。
江湖与官场历来楚河汉界分明,大哥这次却没有住进客栈里,而是租了间独院。
我自然会每日带着贤儿往那跑,说来奇怪,慕容与不再像两年前一样整日见不着人,而是几乎天天傍晚都来接我。有时候,甚至白天和我一起来,抱着贤儿玩一天晚上一块回去。冯云卿时不时也来凑热闹,可贤儿最喜欢的还是我大哥。
我时常咂嘴长叹:“这孩子,聪明!真像我!”
直到有一天,公孙晓不期而至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其实他是和一个姑娘一块来的。
这姑娘……
我狠命盯着她看,蹙眉道:“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她飞快看了眼大哥,像白天鹅一样骄傲而羞涩地道:“那时候年纪小,只能绑架你,多有得罪了,储翎郡主。”
我恍然想起,十二三岁时,有个点苍派的小弟子曾绑架我,目的是要见我哥。
原来是她。
大哥走上前道:“薛姑娘……”
她连忙道:“都说了,今后叫我迟迟!”
大哥顿了顿,又道:“迟迟……姑娘,你怎么来了?”
我在脑海里飞快地将这三个字组合在一起,薛……迟迟,薛迟迟!
我睁大了眼指着她道:“你你你你你!点苍一枝梅薛迟迟?!?”
薛迟迟难得不好意思道:“是我,你以后该叫我嫂子了。”
我无比震撼地看着他们俩,半晌才笑道:“大哥,你这次回武当不会是去相亲吧?”
薛迟迟走过来一把握住我的手:“好妹妹,今后都是自家人,有什么困难我点苍派都会竭尽所能。”
我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才想起一事,对她道:“听说,你们点苍有个五剑客?”
薛迟迟忽然面色冷峻地道:“哼!你说那五个窝囊废吗?点苍绝不会容忍这种有辱门风的叛徒出现!”
我在心里替金钰和叹了一口气,又道:“那金鸾姑娘呢?”
薛迟迟松开我的手,挂下眉,眼里充满担忧:“鸾儿……我这几个月一直都在找她。”
公孙晓在一旁插话道:“你放心,小金姑娘不会有事的。”
薛迟迟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大哥租的独院虽不大,但住下公孙晓和薛迟迟还是绰绰有余的。家里来了客人,尤其这位客人还可能是未来的嫂子,我叫人将贤儿先送回学士府,自己留到很晚才走。
公孙晓这次来很反常,不再像平常一样到处八婆,睡得也很早。
大哥和未来大嫂一路将我送回学士府,薛迟迟是个真正的江湖女子,怨不得她和金鸾是师姐妹,都是刚强又傲气的姑娘,却充满了一腔侠骨柔肠。
我很喜欢这样的姑娘。
临走时,大哥眼神闪烁,对我道:“你自己当心,我们回去了。”
多年兄妹做下来,我心知肚明他这是在不好意思,遂对薛迟迟坏笑道:“知道了,你们回去的路上,可要慢~~~~点~~~~走!”
薛迟迟低头娇笑:“坏丫头!”
目送他二人离开,我才转身去敲门,熟料手还未伸出,但见一人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倚在门柱上喝酒。
我吓了一跳,仔细一看,原来是公孙晓。
我笑道:“看来你没有休息,而是一直在暗处躲着!”
他不承认也不否认,对我举起酒坛道:“要不要喝一杯?”
我道:“恭敬不如从命。”
一个男人在这种时候躲起来喝闷酒,一定有难以启齿的事郁结于心。我自然会好奇,才忍住冲动没有像以往一样嘲笑他。
半盏茶后,我二人坐在了学士府西厢的屋顶上。选在这里并没有什么特殊意义,只是喝过酒后,我可以直接进屋睡觉。
公孙晓不知从哪变出两只酒盏,几杯酒下肚,醉意渐浓。
我对他道:“我知道,你如此这般,是因为情伤。”
公孙晓一笑,又灌下一杯酒:“不幸被你言中了。”
我道:“我是转世诸葛,你信么?”
公孙晓乜斜着道:“自然是不信。”
我撇撇嘴:“不信算了。”
他今晚的确是因为情伤。看来我的想法没错,这个变态早就对我大哥上了心。
如今,大哥有了嫂子,他当然会难过。
我长叹一声,对公孙晓道:“上次和人坐在屋顶上喝酒,依稀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公孙晓没看我,抬眼望着月亮:“是和那位为国捐躯的四皇子么?”
我心中一痛,点头道:“也被你说中了。”
他笑了笑,又道:“认识这么久,老实说,你这姑娘真是傻,真的!”
我嗤笑道:“你能把我变聪明么?”
他道:“不能。”
我白了他一眼:“那我就是傻人有傻福,你这种聪明人享受不到了。”
公孙晓沉默许久,忽然道:“我究竟哪点不好,他为什么就不喜欢我?”
我惋惜地看着他:“不是不喜欢你,有些事强求不来。比如说一根黄瓜,它是直的,你硬要将它掰弯,那就只有一刀两断了。”
公孙晓道:“我也知道揠苗助长的道理,可为何他只见了她一次就喜欢上了,而我在他身边这么些年,竟一眼看不见么?”
我心中感叹,他也算是个用情至深的人了。不过,这情用在大哥身上无可厚非,他若不是我大哥,我也会喜欢他。
公孙晓继续道:“我自认算是个英俊潇洒的翩翩公子,江湖上不是数一数二也绝出不了前十,这难道都是命么?”
我道:“有时候,的确是造化弄人!”
他仰天大笑,然后半躺在屋脊上,媚眼如丝道:“好一个造化弄人。”
我看着公孙晓那销魂的小样,叹息道:“像你这种姿色,上天却偏偏捉弄你,不是弄人是什么?”
公孙晓道:“我们从小就认识……他爹本想将他许配给我的……”
我正色道:“那不可能,我爹虽眼界开明,却决不能同意你们两个在一起,这纯粹是扯淡!”
公孙晓道:“我们的事,和你爹开不开明有什么关系?”
我道:“你喜欢我大哥,当然要我爹同意才行!”
公孙晓蹙眉道:“恩?”
我道:“这样吧,我前阵子遇见一个人,虽不及我大哥英俊,但也算得上人间绝色了,你既喜欢结交天下豪杰,可以认识认识。”
公孙晓终于恍然道:“我说!你这丫头脑子里成天想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你说的这个人是不是黑凤凰楚林凤?”
我惊讶道:“你又知道!”
公孙晓摇头道:“合着,咱俩压根就没在一个路子上说!我何时喜欢董徯了?”
我道:“你不是有断袖之癖么?”
他一口将嘴里的酒喷了出来:“我什么时候是断袖了?简直胡说八道!得,我和你实在说不通,好梦!”说罢,站起来纵身一跃就不见了。
我边纳闷他怎么转变的如此之快,边赞叹:果然是好棒的轻功!
迷迷糊糊从房顶下来,约莫有三更天了,我一进门却发现慕容与正坐在床头。
见我回来,他才开口道:“聊完了?”
我大惊:“你偷听人家壁角!”
慕容与不屑地道:“偷听?你们就在房顶上,我在屋里大大方方地听,有什么不妥么?”
我头有些晕,也的确想不出什么不妥,遂道:“恩……好像是我错了。”
慕容与站起身,微微一笑:“既然知道错了,就要受罚。”
然后,他大步走过来,抱起我扔在了床上……
又是软红十丈鲛绡透的一晚。比之嘉兴别院有过而无不及。
这种时候总让我想起一句话:痛并快乐着。
第27章 第十一章 柳暗花明(二)
初回长安时,我曾进宫见过姐姐。
那天,她隐在阳光照不到的殿阁阴影里,依旧青春靓丽,却透着股说不出的寂寞与沧桑。
这两年在深宫,她吃得苦一定不比我少。
我们姐妹二人执手相看泪眼。
那时她孩子刚掉,在养心殿前跪了大半夜,皇上才同意暂缓南宁王死罪,彻查司机谋反和买凶杀人的罪证,没想到第二天爹就枉死在天牢里。屋漏偏逢连夜雨,又听说我留书出走,火上浇油大病了一场。
我仔细回想,弥留之际的确来过皇宫,也听见姐姐在屋里整晚整晚的哭泣。
我问姐姐:“爹,究竟是怎么死的?”
姐姐神情很哀伤,强忍着泪水道:“你们刚走,我只同皇上一起用过晚膳,没出半个时辰孩子就掉了。爹死后,宫里传言,南宁王早知谋反败露,揣着毒药才进天牢,赶在大理寺和刑部的人来之前自杀了。”
我皱眉道:“慕容与不是也去了吗?”
姐姐道:“慕容与?他怎么会去?”
我想了想,转言道:“或许是我听错了。”
有些事,明知道姐姐会难过,我还是不得不问:“这么说来,你的孩子只与那顿晚膳有关了?”
姐姐摇头道:“不可能……那晚所有人都知道皇上会来,决计不敢在御膳里下毒的。”
傍晚出宫时,姐姐握着我的手悄悄道:“我又有身孕了,你千万莫要告诉其他人!”
我听了这话,既担忧又欣慰地对她笑了笑。看来,又一场战争马上要开场了。
在路上,我将姐姐说的话前后串起来仔细想了很久。她肚子里的孩子和我爹的死,究竟对谁最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