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答案显而易见,只有柳贵妃。
  这个女人做了二十几年贵妃却怎样也做不成皇后,没有实权当然要私下发展暗势力。据说,柳贵妃有个亲哥哥在兵部总管两万御林军,就算是皇上也要让她三分。
  最重要的是,柳贵妃有个太子儿子做靠山。
  姐姐进宫的原因本就不同寻常,若是产下子嗣,势必会影响到太子在皇上心中的地位。这个孩子若是赶在爹进宫探亲的日子掉了,一箭双雕,南宁王的罪名怎么安怎么有理。万岁爷又一定在气头上,想抓他简直轻而易举,只要爹进了天牢,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但令人想不通的是,爹,为何要自杀?宫里又是为何不知道,户部侍郎慕容与当时也在场?
  以柳贵妃的手段,收服一个负责御膳试毒的小太监不是什么难事,想给姐姐下毒可以有很多机会,选在皇上眼皮底下下毒更是好中又好的机会。负责检查的人员很可能是御膳房的人,皇上的御膳若是出了问题,他们自己首先脱不了干系。
  再加上柳贵妃从中作梗,这件事很可能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掀过去了。
  可如果姐姐是中毒掉了孩子,没可能连御医也说是自然流产,这个孩子到底是怎么掉的?
  很多事太蹊跷,除了当事人恐怕没人知道原因。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万岁爷心里想必很清楚。
  姐姐刚流产,他不会不知道自己的贵妃在养心殿外跪了那么久。汉文帝登机前曾三日闭门不见客,只因为他在做给人看。
  方才临走时,姐姐说她又有了身孕。
  贵妃怀上龙种已算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各个寝宫传召太医也有专门的人事记录。姐姐让我保密,说明宫里还不知道这件事。
  宫里所有人都不知道的事,就一定是皇上压下来的。
  这也说明,皇上是向着姐姐的,他什么事都了如指掌,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猜测,皇上这么做,是因为他在等。
  等待一个对方主动露出马脚的机会。
  这一切若是柳贵妃所为,她也一定同样在等。
  等待一个暗中动手的机会。
  我彷徨地坐在马车里,一路颠簸摇晃回了学士府。
  还有一件事依旧怎么样也想不明白。
  慕容适,究竟是怎么死的?
  大哥曾说,爹的死是他所为,难道他是柳贵妃的人?
  我越想越可怕,慕容适一直跟随慕容明德,他若成了柳党,那……慕容明德呢?
  那日,我回到学士府便径直朝后院走去,却不料,慕容与又是一身白衣,站在斜阳中深粉色的杜鹃花丛里。
  我看着他缓步踱到面前,温声道:“你要去哪里?”
  这个男人本就长得像祸水,又是这种语气这个时辰,简直有些引人犯罪地诱惑。
  我咽下口水强忍着喷鼻血的冲动,傻傻道:“我……想要去找素杰……”
  慕容与并没有像以往一样微笑,而是牵起我的手道:“不用找了,素杰不在府里。”
  我莫名有些担心,又问:“那大嫂呢?”
  慕容与道:“大嫂带着素杰回娘家了。”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素杰这孩子……今年已经九岁了吧?小小年纪没了爹,不知会留下多大的心理创伤。
  时到如今,一晃眼快两个月过去了。
  长安风平浪静的令人觉得可怕。
  我相信,所有人都在等。
  再过不久,姐姐就要显怀了。孩子的事一旦走露消息,就一定有人先按耐不住。
  薛迟迟来后,我依旧整日里往大哥那跑。但日子越久,我出门越不敢带着贤儿。倒是公孙晓,经过那晚,他和我的关系又回到了从前,见面少说也要相互冷嘲热讽一番。
  他说,他不是断袖,我姑且信了。
  难道他喜欢的人,竟是薛迟迟?
  女孩子在一块谈论的事总也出不了几件,我悄悄地问:“嫂子,当年你绑架我,怎么过了快十年才去武当提亲?”
  薛迟迟红着脸道:“你可能不知道,我其实提过两次亲……”
  我睁大了眼睛道:“两次?”
  薛迟迟点头:“第一次,是绑架你之后的第二年,爹便带着我去武当提亲,谁知董哥哥不在。我们在武当等了三天也不见他回来。”
  我大彻大悟道:“是不是……你们刚走,第二天就接到消息,说我哥回来了?”
  薛迟迟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不会告诉她,是我撒娇赖在武昌不肯走……
  既然是这样,公孙晓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就很好解释了。
  他从小喜欢的女孩子一朝便被我大哥拐跑了,当然会不甘心。
  不甘心的结果便是想来认识认识这个人,看看自己究竟哪点不如他。
  所以,他会坐在回武当的必经之路上等我们,来了一出结识江湖豪杰的戏码。
  我在心里将他狠狠鄙视了一番,果然是变态。不过又无比庆幸,他这样一个好称火眼金睛通晓天下八卦的八卦教教主,没有趁机残害我哥,已经是万幸中的万幸了。
  怪道世上最令人无可奈何的四个字便是情有独钟,这几年来,很多人很多事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喜欢的人,从第一眼看到就喜欢,不喜欢的人,再怎么努力也强求不来。
  就如公孙晓和薛迟迟,按说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本是青春年少最单纯的感情,可薛迟迟怎么样都不喜欢公孙晓,只在半路上见了一眼我大哥,便义无返顾地跟着他。有情人终成眷属,也难免这厢人笑,那厢人苦。
  还有在回苏州路上,遇见的楚林凤。
  楚林凤曾对我说过,只要他还在世上活一天,那个人就一直都活着。
  黑凤凰强抢男宠的名声已不是一天两天了,可没人知道他心里的痛。我想,那个人临死的时候一定嘱托过他要好好活着,只有活着才能看见这五颜六色的大千世界。
  现在人们都只知道如今或光鲜靓丽或恶名昭著的楚林凤,又有谁会记得那个早已长眠地下的人?
  对楚林凤,一些人恨他,骂他,又是不是因为肉在盘里却吃不着,自己把心交给一个没有心的人?
  情有独钟,最怕遇见的便是生死相离,弄不好会变成害人害己的根源。
  就如我那位早已死去的亲娘,她宁愿抛下我追随先帝而去,都不愿苟且活下来嫁给皇上;柳贵妃爱了皇上一辈子,却沦落到整日以权谋为生的境地。
  有时候我在想,如果皇上肯回头哪怕看她一眼,她还会不会拼命找人要杀我?
  转来转去,又转回到自己身上。
  慕容与……
  或许,他是个我一辈子也无法看透的男人。
  我时常扪心自问,他到底爱不爱我?
  若说不爱,他却对我百般体贴千般柔情,舍了性命地护着我;
  若说爱……
  他为什么爱我?他和姐姐的感情,又算什么?
  这几次进宫,我明里暗里试探姐姐,她对慕容与都绝口不提,姐姐是爱他的,那他呢?
  他若爱我,为什么会在素杰的香囊里放麝香?
  这个人,心里面藏得太深,说话做事又太不合逻辑。
  今后,我还该不该喜欢他?
  第28章 第十一章 柳暗花明(三)
  或许,人一到了生死关头就比较喜欢伤春悲秋。
  晚上,我独自坐在花园里对月畅饮。已经很久不曾像这样一个人喝过酒了,想当年,喝酒的本事还是爹教我的。
  那时,苏州的秋天里,香樟树叶一片一片卷曲着被风吹下来,有几片会越过王府墙头,直飘进向后花园去的回廊里。
  我最喜欢一脚踩在干枯的叶子上,听它发出嗤嗤的声音。
  爹说:“喝酒不可贪杯,但想喝就喝,喝了不醉,又是一种本事。”
  这么多年以来,我发觉爹这种本事我只学会了前一半。
  每次只喝一点酒,我就醉了。人醉了最大的标志,便是控制不住自己胡思乱想。
  我想起了顾小五。
  他说他喜欢我,我真该感谢他。经历了这么多事,回过头才发现,没有目的没有利益的喜欢,他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如果那一年,我没有来长安,而是嫁给了顾小五,还会有今天吗?
  我又想起了梁小四……
  梁小四……
  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我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他了。
  初来长安,大哥走了,京华喧嚣中的偶然一次回眸,云淡天高,相视一笑。
  梁小四在我的记忆里,永远是那年站在未央街上,背对着万家灯火,千顷霓虹的模样。
  我在长安的唯一一个朋友,玉门关战场上早已下定了决心,如果他活着回来,我就嫁给他。
  可最后,梁小四还是死了,死在匈奴人的手里。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他死前,是不是也怀着这种雄心奔赴战场?
  他死了,再也不能执子之手,与子携老……
  我吸吸鼻子,举杯对着月亮道:“喂!你说你一年年总在上面挂着,活那么久,有意思么?”
  月亮笑了,我摇摇头,它好像一直都在笑。
  我望着它喃喃道:“感时花溅泪……感时花溅泪!你懂么?”
  “它不懂,我懂。”
  慕容与不知在身后站了多久,此时他走过来坐在身旁,就着我的杯中酒,一饮而尽。
  我对他笑了笑,复又将酒杯斟满:“告诉你一个秘密。”
  慕容与再次将酒一饮而尽:“你还有什么秘密是我不知道的?”
  我瞥了下嘴:“这个秘密你就不知道!”
  他微笑着问:“是什么?”
  我重新将目光放在月亮上,感慨道:“我终于明白,为何李白酒后便能出口成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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