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那个总爱坐在她右手边,总是笑着和她抢菜吃的男孩,那个偷偷将蒜茸拌在她饭里害她吃到呲牙咧嘴的男孩,如今已成为成熟稳重的男子。叶喜,你应该已经成为你曾经想要成为的那种人了吧?小小闭上了眼睛,坦然面对心中因往事牵扯而来的跌宕,有伤感有失落——却不再痛。
  真的,不再痛。
  当初决定回来就有重逢的认知,只是没有料到这么快,她曾在心理演练了无数遍,要微笑要平静要洒脱地说好久不见,以为很困难,原来她也做得到。
  方才叶喜面上的忧伤还留在眼里,小小没法抹去笑里的凉意。不是很符合小说里的情节?他功成名就,又摆出了余情未了的姿态,只可惜她很久以前就已经明白,小说只能是小说,即便现实里真的遇上那么一起,女主角也不会是她。
  从前最怕他皱眉,他难受一分,她就会替他伤心十分。
  而如今,他的忧伤再分明,她的心也是静的。
  时间果真是神奇!居然可以将成夜的泪水,揪心的痛,满脑的怨恨全都冲淡,记忆还在,伤痛却已经平复。
  可正如这些青春的小伤小痛渐渐合拢一般,她的青春也已经慢慢消散。
  小小扬起平静的笑,对上了孟宇安然的面孔,就如同她与他初相遇时。这个男子无论何时何地都有他的淡定,波澜不惊,于是省去了尴尬,连转移话题都不用,自自然然聊着天等上菜。
  菜是成浩亲自端上的,笑呵呵撩起衣袖:“试试看,看手艺进步没?”
  小小也的确是急不可待,不过礼貌性地招呼孟宇和乐薇两句,自己先举了筷。
  “小小,叶先生呢?等他一块吧。”
  吃第一口时,熟悉的感觉已自唇齿间蔓延开,小小缓缓地嚼,笑着摇头:“不用了,他在厨房炒菜,我们不等他。”虽然与成浩手艺极其相近,甚至更精致了几分,但她确定这是叶喜的味道。
  小小说得随意,听者都是一惊,菜的确很棒,难得的是有浓郁的家常味道。在陈孟宇和乐薇的感觉中,叶喜应该是那种即使家中有全套的高级厨具,也该一尘不染的人,很难想象这样的菜是出自他的手。
  “啧啧,鬼丫头,厉害呀!连我自己都分辨不出!你吃得出来?”
  小小 “嘿嘿”干笑,并不回答,照样盛了饭吃得香。孟宇却发现,小小虽然喊得凶,吃得也快,成浩拼命推荐的那个鱼她却不怎么碰。
  过一阵,叶喜果然用托盘端了最后一个菜出来,往桌上一摆,三个人都愣住。
  还是水煮鱼。
  一样的菜式,一样的碟碗,桌上摆着两份。
  成浩朝小小笑得颇有深意,拍拍叶喜的肩,也不急着凑热闹,回厨房去了。
  叶喜坐在小小的右手边,夹了鱼仔细将鱼刺剔了,很自然夹到小小碗里,还帮她浇了两勺汤,小小的筷子顿了顿,说了声“谢谢”。
  他们最艰苦的岁月,最大的奢侈就是来成老的店里吃次大餐,老店的招牌菜就是水煮活鱼,小小还记得那个时候水煮鱼是25一份,叶喜在修理店忙一天所得也不过就是这个数,他又是那样倔强的人,必定要付钱,连折扣都不许成爷爷打。用叶喜的话来说,笨蛋小小并不是不爱吃鱼,只是逢吃鱼必卡喉,在她第n次冲进厨房找醋灌喉咙以后,叶喜接下了替她挑刺的活。
  “小小,你说你咋就这么笨呢?连个鱼都不会吃?”吃完回家的路上,叶喜总是会敲着她的头笑骂。
  而每次打着饱嗝,只知道摸头傻笑的小小就会摇着叶喜的手:“喜呀,等——”
  “等我们有钱了,就点两份水煮鱼,一份用来吃,一份用来打包,是吧?”叶喜怜惜地摸着小小的头,笑着接下她的话。
  小小自回忆里抽离,浅浅地笑,那时的洛小小多容易满足,两份25块钱的水煮鱼就可以成为一个梦想。可如今嚼在嘴里的鱼已索然无味,她一直没来得及告诉叶喜,其实她真不喜欢吃鱼,只是贪图他的体贴温存罢了。
  虽然心思各异,但在乐薇的巧嘴以及成浩不时插荤打科之下,这餐饭至少维持了面上的开心。送走孟宇同乐薇以后,小小留下来帮忙。老店的生意素来就好,打烊时已经快十一点,叶喜帮成浩点完数,发现小小不见,心中一惊揪得生疼,以为她又无声无息地消失。
  成浩拍拍叶喜的手,努努嘴:“别慌,她包还在。”
  叶喜苍白的脸色才缓和过来,静下心想想,往巷后的榕树跑去。
  “每次一遇上小小就容易慌神,你们哪就是冤孽。”
  岔路口的百年老榕树是南巷的标志,城建时几次要被砍掉,在居民的努力下才得以保存,但榕树前一排平房已经变成了宽敞马路。
  小小果然在这里,靠着树干抱膝坐定,一束透静月光从树隙间落下,映得她面容如雪。叶喜望着这样的小小,不敢走近,现在的洛小小已不再是那个眼眸含光的小女孩,在她回来之前他曾想了无数方法来挽回,可现在无论他心中如何激荡,面对着小小静如水的脸庞,只会变得冰凉。
  他一直将她的离开视为一次漫长出走。
  他一直相信只要他等待,她终会回来。
  他一直以为她的回来会让自己欣喜若狂,可为什么重逢的第一刻起,他就被浓重的失去感所包围?
  她真已走远,不再是他的小小。
  还是小小先回过了神,寻常地笑:“都做完了吗?”
  恍惚地,如同曾经的夜晚,她也常是这么坐着,一见他就开心地跳起来,说,你回来拉,都忙完了吗?那时的叶喜除了心疼她的等待,并不知,总有这么一个人,在夜里等着你回家,有多珍贵。
  “小小,”叶喜走近她,手抬到空中,犹豫半晌,猛地将她带进了怀里:“小小,我终于等到你了。”
  某一瞬间失神,温暖的怀抱,熟悉的气息,要说不怀念那是骗人,但小小还是拉开了彼此的距离,俏皮地眨眨眼:“耶~~~~~~好熟悉的话,叶喜,不要学我的台词拉,几年不见,换换说法。”
  “不要那样对我笑,好不好?”叶喜害怕看见她云淡风清的笑,记忆里离开的背影太过坚定,让他之后连寻找的勇气都失去,只能守望。如今这张笑脸却如此泰然自若,找不到一丝留恋过往的痕迹,他反而失措。
  “连笑都不让笑,真小气!”
  “小小——”
  那样无奈的语气,低哑的声音,是苦涩的吧?小小的笑容也淡了,既然不爱看她的笑脸,少笑就是了。
  “以前住的房子都没了。”连凭吊都来不及,曾有过的已经开始烟消云散、无迹可寻。
  “前年城建的时候改成了广场,连这棵树都差点没保得住。”
  “还好,还好。”
  小小转身抱住了树干,贴着脸,笑容里有孩子气,才依稀找得到往日模样。晚风清凉,掠起小小的发丝扫过叶喜的手背,细细地痒,还映着枝头凝落的微光,叶喜下意识地握住了发尾,才发现小小已经有了一头如此长的发。
  在他年少时,没遇上小小之前,与大多同龄的男孩一样,喜欢的类型无非是大眼睛,长发的静秀女孩。以至于最后同小小在一起后,总是开玩笑地嚷嚷幻灭,小小除了一双晶亮的大眼符合他的想象以外,不够温柔,不够善解人意,一头茸茸的短发总是因为爱动汗湿着,玩起来比他还要疯。
  当然,小女孩都是爱美的,期间小小也试了几次留长发,总是熬不过夏天,又干净俐洛剪去,有一阵子她甚至爱与他比谁的头发更短。
  “喜呀,等我要嫁你了,我就把头发留长,盘那种美美的髻,穿长长的婚纱——”
  叶喜磨梭着指尖的发,怔忡间,脑子都是她每次耐不住热剪掉头发后讨好的话。
  小小回头,发丝穿过叶喜的手指滑落,他的手还维持着一个握的姿势,掌心忽然空落。
  心也随之一空。
  那么现在,她的发是为谁而留?
  因长发抽痛,小小也发现了叶喜方才的动作,两个人再次陷入了沉默,最后反而是小小扑哧笑了出来:“怎么?我们就要这样一直大眼对小眼吗?”
  “没,只是想起了些旧事罢了。”
  “是吗?”小小笑着:“我有时也会想起些不相干的旧事,这证明我们都大了,才喜欢回忆,小屁孩才不理这些。”
  什么旧事算不相干?叶喜自己都不懂怎么会这样,小小有意无意的话,他总得咬文嚼字,锱铢必较,并一次次被刺痛。他注视着小小,眼光复杂但灼热,当年他也总是这么看着她,她再镇定的人被注视的时间长了还是会脸红。
  可是,现在——
  小小顽皮地伸长手捂住了他的眼,眉开眼笑却坦然:“好了,不要对着我放电拉,叶先生魅力无穷,早就在我身上验证过一次,还不够?”
  冰凉的手指,遮住了眼前的光芒,也遮住了她靠近的脸庞。叶喜拉下自己眼上的手,并不放,只定定地看着对面这个熟悉却又陌生的女孩,看着着她恬静的笑,感受心痛。
  会痛也是好的吧?总强过日日夜夜的重复麻木。
  至少,她回来了,在他几乎要绝望了以后。
  叶喜这才终于笑开。他本就有张轮廓深刻的脸,曾经的桀骜已抹平,一笑便眉目和顺,染笑的眼眸闪着暖意,在这树影重重之下,也觉得明亮清澈。
  心微微跳多两下,小小低下了头,笑里有几分无奈,只当自己已经足够淡漠,原来还是抵不住他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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