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初三的洛小小只有一个重心，就是叶喜。
叶喜喜欢踢球，她就看球。
叶喜眼保健操完了后喜欢去买汽水喝，她就去买零食。
叶喜下了晚自习会肚子饿要加餐，她就也有了“吃宵夜”的习惯。
叶喜星期五大扫除完了后爱去红房子坐坐，她就会“不期而遇”。
如今小小趴在窗边，看着那些与当年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孩做着相似的事，心里酸酸地，又禁不住笑出来。怎么会那样简单地去喜爱一个人？连为什么都没弄明白，就只看得到他，只听得到他，只会去想他，可又偏偏坚定地保留成一个秘密，是的，女孩子的秘密。
闭上眼，还能清晰地画出十八岁的叶喜抱着球一头大汗往教室冲的模样，仰起头，却是另一张成熟温厚的脸，明明是一样的五官，却叠不成一个影子，也不知是记忆里的太过深刻，还是如今的略嫌陌生。
但至少当年的叶喜决计看不到小女孩的心思，不会用这样宠溺地目光注视自己，现在的他站在身后，是不是一如当年的自己？这样想着，就觉得呼吸一窒，居然还有痛意。
可小小深深呼吸，告诉自己，心情的起伏太过正常，即使是痛，也不过是记忆被唤起。
记得总比忘记要好，不是吗？
忽然掌中一热，却是叶喜拉住了她的手：“好了，小小，不用在自己的教室看这么久吧？学校可大着，照你这样看，三天都完不了。”真实的温度将小小自疼痛中抽出，就愣愣地由着他拉下了楼，自学校中走过，直到红房子。
旧楼前，连阳光都是积尘般的金，脚下踩过干枯的枝叶，淅淅碎碎的声音，斑驳树影间有慵懒的静谧。
叶喜绕到侧面，将外衣脱下随手一放，小小拉住了他衣袖：“你不是要爬上去吧？”
“好久没爬了，不晓得还行不行。”叶喜说是这样说，可仍是兴致勃勃：“你从门口进，我们比谁先到阁楼。”
当年洛小小屡次试图攀爬被叶喜抓包后都要与他比赛谁先到，只是每次都慢，到后来小小倒不怎么热衷偷爬钢架，反正她也趁叶喜不在时早练得熟门熟路，她乐于这种比赛的游戏。
虽然是一时兴起，当真爬起来，叶喜还是觉得有些吃力了，毕竟如今日日以坐办公室居多，比不得当年敏捷，但无论怎样比小小爬楼梯总要快些。到了小阁楼前他撑着窗台刚要跳上去，听到里面楼梯传来的噔噔脚步声，就微微一笑攀在窗边等，想着以前小小输了后噘嘴皱眉的模样。
洛小小跑到阁楼中，居然没有看到叶喜，尚来不及怀顾四周，慌忙跑到了窗边：“糟了，他这么久没爬，该是生疏了，别出什么事才好….”
撑起玻璃窗，探出头去，低头就是叶喜微笑的脸，此时广播里在说：“今天的校园之声到这里就结束了，最后为大家送上王菲的一首《流年》——”
两人凑得太近，沉浸在回忆中的笑容与担心的皱眉都来不及收住，都下意识地敛住了呼吸，只听到广播里在唱：
“爱上一个认真的消遣，
用一朵花开的时间，
你在我旁边只打了个照面
五月的晴天闪了电——”
小小错开了眼，轻声笑：“我难得赢一次，你骨头硬了！”
叶喜跳进楼里，抹去额上的汗：“没办法，老了！你还当是以前？”
窗影斜卧，打散地面错落的阳光，小小没有接话，站在阴的一处，转过身低下头，恰见到角落有一张遗落的纸，拾起来是脱落的漫画扉页，已经破了两处《**国记》：“也有人躲在这里看漫画呀，我还以为只有我这么聪明，可惜不是《火王》，不然够我感叹。”
小小爱看漫画，自《尼罗河女儿》《凡尔赛玫瑰》起家，诸如《七龙珠》《圣斗士》也看，即使被曹斐等人拐骗连《内衣教父》都读，可中学之后还是以少女漫画为主，与门口租书的老板娘混得烂熟，借了书就躲在红房子里看，够安静也不怕被抓到。初三时店面转让，老板娘就将最全也保留较新的一套《火王》送了给她，可小小头痛的是无处可放，课桌是绝对不可以的，老师时常会检查，宿舍也是突击对象，存在别人家中又不能时时看，最后也藏在了这里。
叶喜记得有一回，自己心情不好，想到红房子来坐坐，到楼下就听到小小在上面又蹦又叫，他还当有什么虫蛇，跑上楼就见她拿着一本书在咋咋呼呼。
“小丫头，闹什么呢？”
小小一副天下大乱的样子，抱着他跳着叫：“奉剑是男的，奉剑是男的！奉剑居然是男的！！！”
只能先抱稳了她，奉剑是谁？说什么呢？叶喜摸不着头脑，却不知小小自己忽然醒悟，因这意外她竟头一回主动抱着叶喜，红着脸心一横，索性装傻多偷得一点甜蜜。那是小小第一次接触耽美，彼时bl并未像现在普遍，多数人对这类情感带有色目光，可因这个拥抱，小小对于火王，对于红房子，对于耽美有了别样的美好。
后来二人在一起后，小小曾问，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说不上了。
不行！一定要说！
就不知不觉呀。
总有一次特别点，让你印象深刻吧？
你抱着我，在我家的时候——暑假吧，我从来不知道小丫头的怀抱能那么温暖。
这么晚呀，不成，不成，你得再早一点喜欢我。
哪有人这样讨喜欢的？
就一点，早一点。
那就生日去你家那次，你第一次抱我。
小小就偷笑，呵呵，那不是第一次，那不是第一次。
话当然被叶喜套了出来，套出来后，叶喜笑足她三日，之后还不断拿出来取笑，说洛小小我当你天真纯良，原来早就存心不良。
可奉剑是谁？那一日到底小小为何大惊小怪，因而夺得一个拥抱，叶喜却一直不知。他从来不在意小小看的什么，还老是笑她就是被那些书带坏，一套《火王》在两人屋中一直摆放，他从未翻动。
现在，小小就站在面前，明明带笑的声音，却是落落的背影，叶喜走了过去，试探地伸出手将小小圈入了怀中，感觉她微微一震，怕她挣脱，于是下意识用力抱紧。
用自己的手包住了小小的拳头，叶喜把头叩在她肩上，却不敢看她的表情，侧过脸望着地面拉长却重叠的影，窗外在唱：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
终不能幸免
手心忽然长出纠缠的曲线——”
叶喜哑哑地说：“小小，我知道奉剑是谁了，我看完了你的《火王》，奉剑是男的！奉剑居然是男的。”我用一样的话，可不可以换一个拥抱？叶喜将怀中的人抱得更紧。
小小想着年长后的叶喜独自翻看少女漫画的光景，心中酸涩，非喜非伤。
“小小，原谅我，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闭上了眼，小小惊讶自己连泪都泛不上，这句话，她曾经执着期待，以为只要自己一直紧随，总有一天，那个蒙头向前冲的男孩会看到她步伐的狼狈，愿意回头成就她等待的幸福。
可注定所有的希翼都要被泪水浸透才能明白，有些人，有些事，不是你用尽力气就守得住，于是放开了手，只当他迷了前路，而她不愿再做故事里夜夜点灯的女子。
终于还是听到了这句话，也是好的吧？
空气里有王菲的低吟浅唱，淡淡地，无谓地：
“懂事之前情动以后
长不过一天
留不住算不出流年”
小小极浅地微笑，或许是自己不够坚强，等不过这留不住，算不出——的流年。
共有的过往，当时都道刻骨铭心，怎么变成了模糊的片断？
时间，是怎么跳到了现在？
“哪一年让一生改变…”
“原谅你？要原谅你什么？”小小自叶喜怀中转身，叶喜仔细地端详她的表情，没有一丝讽刺意味，只是一个纯粹的问句，那双眼也只是纯粹地疑问，如湖般宁静。那样地静让叶喜松开了手，积蓄了整日勇气方说出来的话，似乎直直沉入湖底，波澜不惊。
小小微笑，墨黑的眼透露温柔，似是忽然长了几岁，盖住了面容的年青：“回来前，我还在问我自己，到底该怎么面对你？我能不能平静地站在你面前？你到底是谁——”
她的“谁”音落得很轻，像是从心底未经唇舌直接透了出来，落在叶喜心中，却是重的。
“你知道我怨过你，总觉得为你把能做的都做尽，为什么你要那样对我？好像做什么都是错，我都不明白自己是你什么人，你对我到底有没有感情，所以恨你恨到心都冷了，不想再恨，要远远地离了你才甘心…”
“小小，都是我错——”
小小拉住了叶喜的手，摇头：“一场恋爱，哪有什么对错输赢？为你做的，是我自己要去做，怎么能强求你有所回应？况且我给的未必是你想要，多简单的道理，书上到处都有，可我非得要那样久才能明白。”
“你给了我很多，都很珍贵。”
“瞧，这不是很好，你总还记得我的好。回来后看到你，我才觉得是感谢你的，叶喜。谢谢你和我一起的日子，开心的、伤心的，回忆不需要多完美，我珍惜那些旧光景，最好的时候，有最喜欢的人在身边，这就是圆满，有什么能比这更好？”
该是说得动情，小小的眼中都因往昔回忆掠过一丝留恋的光，一闪，又隐了去。
“我们都知道，时间不会再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