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还是“真本”?其实,除了私家收藏的《金瓶梅词话》,坊间全是删节本。我忍着笑说都差不多吧。
  一个月以后,问她心得,她打了个长长的呵欠,说中国人真乏味,连色情书都教人打瞌睡,为什么总是“一夜无话”就没了?
  “去想象啊,无话,能干什么呢?”
  “算了,算了,不如去看白雪公主或者睡美人,至少,还有个热烈的亲吻,可以起死回生。”
  因为工作的关系,遇见钟先生的时候,卓羚知道,有事情要发生了,我也知道。一向对男人十分挑剔的她,却用了过多的赞美形容那个男人。
  “我有预感,他会请我帮他工作。”
  “他到底是什么样的男人?听起来像古今完人。”
  “四十一岁,已婚,有三个小孩。”
  “卓羚——”
  “对对对!我犯了忌讳,不该招惹已婚的男人,但,我只想跟他谈恋爱,我想,这会是我生命中可以达到的最高境界。”
  几天后,她在电话里嚷嚷:
  “他打电话来了,他给我很高的薪水,请我去上班。”
  “好哇!好哇——”
  “我已经回绝了。”
  “你什么?你有病呀?”
  “不是。我这一次很认真,所以,我要确定,他的感觉是否一样,如果一样,他还会再来,否则……也不可惜。对不对?”
  钟先生没有再来,卓羚沦陷在空前的焦灼里,整个人变得懒懒的。一个多月以后,有个黄昏,她在校门口等候下班的我,眼眸晶亮晶亮的,说钟先生去找她,请她接受这工作,他们不知不觉,竟聊了一个下午。
  卓羚说她从来不曾有这样幸福的感受。
  “什么?”我夸张地:“谈谈话就能满足你啦?你不是相当有情色资源的吗?睡美人读多啦?”
  “其实,是很高的境界,而且很性感。”
  卓羚认识钟先生以后,开始思索人生境界的问题,我想,这该是一件好事。
  钟先生十分正人君子,将近半年都没有火花迸出,而卓羚每天还是盛妆去上班,做得十分兴头。他们甚至一同去巴黎出差,卓羚打电话来,正是巴黎的深夜,她需要找个人说说话。
  “钟先生呢?”
  “在隔壁。我能怎么办?破门而入啊?喂!教教我吧,教我一招大家困秀勾引男人的方法吧!我猜,他大概是看‘一夜无话’的《金瓶梅》长大的。”
  卓羚强列的预感应验了,钟先生一定经过苦苦压抑,而后再拘管不住自己。
  (爱情从来就是不能囚禁或管理的啊。)
  他们相恋以后,卓羚的美丽更加不可思议。这次旅行,有两三个西方人和日本人,忍不住向她搭讪,而她一改往昔的佻挞与风情,垂下眼睫走开了。
  卓羚真的改变了。
  “我仰慕他,与他热烈缠绵,有时候也保护他,照料他。纯粹的爱情,其实包含了人类全部的关系。”
  “那你不是经验了女人一生所有的情爱了?”
  “是啊。我想,他就是我的爱情终结者。”
  “你没想过以后?你要一直这样过下去?”
  卓羚叫的酒送来房间,她斟了酒递给我:
  “圣诞快乐。”
  我吃了一些点心,还是忍不住再问。
  “你知道,我以前对爱情的要求,就是想着自己要什么,别人该给我什么。现在,我常常想的是,他要什么?
  在爱情里,不能各自有不同的想法,两个想法不同的人,怎么相爱?”
  “现在,你们的想法相同吗?”
  “他已经有家有孩子了,但没有爱情,我给他爱情;
  他有负累,我从不纠缠;他寂寞的时候,我陪他z他忙得不可开交,我躲开;他忧愁,我用快乐安慰他……他说,我们真是配合得大完美了,是他连梦想都不敢期待的。”
  “你现在是标准情妇了。你给他,他所需要的一切。
  那你自己呢?”
  我不知道为了什么生气。
  “他常伯我心里有委屈,叫我把心里的想法告诉他,他会做好。但,我能要什么呢?所以我说,什么什么都不要了,只要我们能在一起,就好快乐了,其他的都是贪求。”
  “他有家,你没有;他有孩子,你没有;他失去你,什么损失都没有;你失去他,就什么都没有了,包括青春。”
  找冈这话而颤抖,怎么会有一种爱情,让人心甘情愿的一贫如洗呢?
  “不会什么都没有的,我有不可被掠夺的记忆,我终于认识了爱情,也认识了自己。”
  “但是,我已经不认识你了。你现在说的话,都是你以前最嗤之以鼻的。”
  她笑:“是吗?”
  找松弛下来:“是啊,我情愿你是那个跟洋鬼于吊膀子的卓羚,都不必为你担心。”
  “我那时候是濒死的白雪公主和睡美人,我需要的是那种可以起死回生的吻,他唤醒了我。”
  “也就是说,钟先生非常热情呷。”
  “嗯。”她的脸埋在枕上,水眸绊颊,含着微酡的笑意:“当我们在一起的时候……”
  “你又要污染我纯洁的心灵了。”我掩住左耳,把右耳凑上前去:“赶快污染吧。”
  “好像是第一次,又像是最后一次,永远也不想停止。
  我想,那不是肉体的需要,是灵魂的渴求,永不餍足。”
  我从没见过,她在说这种事的时候,如此虔诚。
  “天哪!”我翻身下床,向浴室走去:“真令人失望,太乏味了,一点都不精彩。”
  关上门,贴靠着冰凉的盥洗台,我其实听明白她的话了。
  而我忽然想起你,想起在动物园河堤畔长坐的那一晚,你说的话,你看我的方式。你说认识我以后,改变了;是不是像卓羚因钟先生而改变?我自问能像卓羚一样吗?不能,我做不到。所以,只得与你保持距离。
  “圣诞节怎么过呢?”半个多月前,你问。
  “和朋友一起。”
  “能见你吗?”
  “不能,我会出国去。”
  “是吗?”顿了顿,你说:“只要别孤零零的一个人过节,就好。”
  你没有再问,跟谁?去哪里?是不是我的淡漠使你谨慎了?
  而你的最后一句话,令我莫名地酸楚。
  盥洗完毕,发现卓羚已喝完一整瓶酒,神情丕变,抓着空瓶坐在床上。
  “卓羚!你怎么喝那么多?……怎么啦?”
  “我对不起,我对不起你,我太难过,我没法子一个人,所以拖着你来日本。”
  “我也想来啊!哪,寿司和火锅多好吃,原宿的表演多有意思,明天,你不是要带我去浅草吗?”我拭去她的泪水:“到底怎么啦?”
  “他们全家到夏威夷度假了,我想起来就要发疯!”
  “你知道,他们其实天天在一起的。”
  “是啦!”她抬起泪痕狼藉的脸孔:“他们才是一家人,我算什么呢?我只是个孤魂野鬼。”
  “都是我不好,你本来很幸福,很开心的。”
  “是不是我要求的太多了呢?”她抽出面纸擤了擤:
  “过节突然令我多愁善感起来了……这会儿,标准情妇的资格要被取消了!”
  “不要想了,卓羚。圣诞假期很快就过去了,一切都恢复原来的样子。”
  我亲密地环抱她,像她在我十九岁那年,环抱住我的样子。
  隔着酒店大窗,看见一轮圆月,已攀越一切高楼,稳稳挂在夜空。
  圣诞快乐。大虫。不管你在哪里,只要别孤零零的一个人过节,就好。
  蝴蝶
  4 因为感冒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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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经我以为勤恳踏实,对人负责任,安静过日子,就够了。
  现在我知道,没有勇气和热情的生命,只是一片荒芜。
  大虫:
  因为感冒的缘故,日子变得忙碌混乱了。不,我想,是因为日子忙而乱,所以才感冒的吧。
  就说说寒假的这两天吧。
  昨天早上,当我准备好好补充睡眠,葛哥的电话从嘉义或是埔里打来了(因为睡得迷糊,实在弄不清他在哪里)。
  “蝴蝶!还在睡啊?八点半喽,该起床吃早餐了——”
  “我昨天晚上熬夜,三点半才……”
  “这两天有没有春花的消息?”
  “好忙,没联络呢。”
  “去看看她吧。昨晚上听她的声音,状况不太好,你知道,她就爱钻牛角尖。”
  “喂!”我一鼓作气:“你干吗每次都叫我去,既然关心,就自己去表达嘛!”
  “别这样。”这句话也是双关语吧。
  “你知道我带着外景队在山上……都那么多年的朋友了。是不是?”
  是啊,都那么多年了,五专时,我以为参加美术社能发掘自己的艺术潜能,结果,艺术才华潜埋太深,难以挖掘,倒是认识了春花和三专电影科的学长葛哥。
  他们十几年前见到的我,与今日的我是很不相同的,怯懦、自卑,容易受惊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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