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丁大为生硬地问。
“妈来伺候你。”
“我不老不小，要你伺候什么？！”
“儿啊，你过的什么日子，娘放心不下！看你黄皮寡瘦，像根竹竿，娘心里疼！”吴家秀长叹一声：“你爸爸身体一直不好，他这辈子，要不是遇上我，哪有日子过？一个男人，身体垮了，还有什么？你爸爸运气好，碰上了我，你呢？现在的姑娘，哪有贤惠的，疼人的？”母亲边说边伤心地抹起泪来。
丁大为还是很烦，他不领母亲的情。这事一定是母亲的主意，家里一向是她说了算；他曾为有这样一位立决果敢的母亲感到自豪，但这次，母亲不事先和他通气就作出决定，他实在生气：这是不尊重我嘛！“你来了，家里怎么办？爷爷奶奶那么大年纪，爸爸身体又不好，妹妹要读书。。。。。。”
吴家秀打断儿子的话：“他们都要我来！你爸回去讲了你的吃，你的住，奶奶几天没睡觉。你真的心疼爸爸，就回去种田！你回不回去？”吴家秀停顿了一会，等着儿子答复，见儿子不吭声，提高了声音说：“你又不想回去，家里又不放心，俺只好来伺候你。”
“我就那么重要吗？专门要你来伺候？妹妹六月份就要高考了，你不在家里照顾她，真实！”丁大为不知怎么说母亲。
“她高考，我能帮什么？她在学校寄宿。儿啊，你是丁家的根。千亩良田，就你一棵独苗，娘的心中，就你最重！”
母亲的话，令丁大为明白了一个男儿在家中的地位，同时也深感责任重大。他声音软下来：“妈，这里没电没水，您一个女人家，又这么大年纪，怎么方便？”
“你能住俺就能住。好些姑娘都住这里，俺一个老妈子，比他们娇嫩些？”
“城里什么都要买，你来了，实际是增加了开支。”
“钱大还是命大？你爸那天吃了油脚炒的菜，回去几天嘴巴发涩肚子不舒服。儿啊，这些年，家里多少攒了几个钱，没什么事要办，就你的身体，是天大的事！”
“天大的事，怎么不商量我？来时打个电话，我也有个准备啊？”
“这是我的主意，就是不告诉你。告诉你了，你不同意，躲起来，我上哪里找啊？”
母亲的话令丁大为哭笑不得。
吴家秀知道儿子接纳了她，就把带来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这腊肉腊鱼了，还有米和茶油，自己的总比在小馆子里吃划算，干净，营养，吃着放心。吃完了，就叫班车捎点来，反正方便；家里的农活现在不忙，田里就栽一季中稻，忙时请几个人就行了。妈也不想在城里久住，等你在城里扎下根，有个像样的吃和住，俺就回去。”
既然已经来了，丁大为不能把母亲赶回去，他只有接受这个现实。他起身帮妈妈收拾东西。妈妈把锅碗瓢盆被褥衣服都带了来，简直就是一次搬家。
“给你爸打个电话，说我到了，免得他担心。”
“屋里没电话呀？”
“来之前装了。”吴家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告诉儿子家里的号码。
丁大为真是服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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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困兽郭老头（1）
当天晚上，丁大为又和郭老头搭铺睡觉。第二天中午，丁大为按母亲的吩咐，回家吃午饭。走进楼道，老远就闻到了腊肉香味，心里顿时升起一股暖意：在这个楼道里，第一次有回家的感觉！
“回来了？”吴家秀高兴的向儿子招呼。“饭就熟了，先喝口茶，热水瓶里有。”
走进自己房间，妈妈把他乱丢乱放的东西，全整理摆放好了，一切井然有序，虽然还是土坯房水泥墙，但感觉清爽整洁。隔壁房间，妈妈也收拾出来了，摆放着她自己的东西，还用砖头砌了一个床，上面铺着大楼里遗弃的竹夹板；窗户用旧塑料板挡了起来，不知从哪里捡来一块门，拧了一个铁丝袢，用马丁和门框固定，外面可以锁，里面可以栓。。。。。。
丁大为不得不佩服母亲的能耐。
“一上午没住手，”吴家秀见儿子在欣赏自己的杰作，颇为得意地说：“要不是郭大哥，我哪有办法。这门啦钉啦，都是他给的。”
“有福之人住街角，没福之人乡里磨。妈，您现在也是街上人了。”丁大为调侃母亲说。
“儿啊，你别笑话妈，俺一天也不想在街上过。这样借屋躲雨住烂尾楼，像个叫花子，还不是为了你。”
丁大为盛了一碗饭吃起来，感慨道：“好久没吃这样香的饭了。”
“你还不要妈妈来？”
“您专门来伺候我，我不好意思。妹妹肯定有意见。”
“有意见也没法，妈就是重男轻女。”
吴家秀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她看着儿子吃饭，说：“大为，晚上请郭伯吃顿饭。水是在他那里提的，柴也在他哪里拿的；几次来你都挤在他那里睡，往后还有好多事要麻烦他。”
“行啊，你告诉他。晚上我带瓶酒回来。”
“我一个女人家，怎么好去请。你请，面子是你的。”吴家秀很懂得分寸。
晚上吃饭时，郭老头乐呵呵地上来了。“小丁，你客气么的呦。”
吴家秀热情的为客人倒茶：“没什么菜，一餐便饭。”
丁大为为郭老头装烟，自己也不习惯的衔上一支。他把一瓶德山大曲酒一分为二，倒在两个一次性塑料杯里，豪爽地说：“郭伯，这酒俺俩一掰，不够再买。”
“够了够了。”郭老头稳稳地坐在凳子上——吴家秀带来的这房间里唯一一把凳子。丁大为把木箱移过来当椅子，吴家秀坐在床沿上。
菜虽然不多，但腊肉腊鱼腊香干，都是自己产，用时髦话说是绿色食品，还有吴家秀临动身时从菜园里扯的几兜白菜，一把大蒜；红红的炉火炖得屋里暖暖的，满屋飘着香味，这久违了的家庭气氛令郭老头陶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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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兽郭老头（2）
丁大为举杯敬酒：“郭伯，感谢您的关照！”
郭老头也举起酒杯：“不客气，不客气。”一饮而尽，对吴家秀说：“吴大姐，小丁是个懂事的孩子，人又灵泛，将来大有前途。”
吴家秀喜上眉梢：“郭大哥您见识广，多多指点他。”
酒过三巡，郭老头兴奋起来，话也多了。“小丁呐，我像你这么年纪时，已是万元户了。”
丁大为饶有兴味的听着。郭老头平时从不说自己，丁大为也不打听。这是银座大厦的规矩——江湖上的人不问来历。不过他敢于在这里收房租，从这一点来看，应该有些背景。银座的住户，也这么认为。
“万元户现在没什么，当时不得了喂。”吴家秀钦佩的说。
“黄县长亲自给我戴的大红花！”
“后来呢。。。。。。”丁大为问。他这句话的真正意思是：您现在怎么这么窝囊？
郭老头明白他的意思。他不生气，有些话他郁积在胸太久了，就是要找个人说一说。
“都是狗日的朱泡泡害的！”郭老头喝了一口酒，恨恨地说。
“怎么害的？”
“那狗日的从深圳吹泡泡（哄骗），吹来些钱，来武陵城投资，报纸上说他是中国首富，吹得天花乱坠，大楼又起了个东洋名字——”丁大为笑着插话：“现在的房子起西洋名。”
郭老头夹了一块肉晃晃抖抖往嘴里塞，“我那时拉起了一个建筑队，打着县三建的旗号，顺风顺水的，不晓得世道的险恶。见有这样一个机会，就想吃个大粑粑。好多资质比我们高的公司，也想拿下这个业务。那朱泡泡提了一个条件：垫资百分之五十。他说深圳的企业，都是这样干的。一些公司听说要垫资这么多，就退出了。我也不想干，毕竟风险太大。但当时分管我们的黄县长，给我打气，要我接下来。他说水泥红砖沙石可以赊，我赊不到他出面；自有资金不够，有了项目还怕银行不贷款？我想他妈的是中国首富，又有县长打气撑腰，心一横就接了！三家公司签了约，另两家是国企，就我一家是私企。”
郭老头连连摇头不说了，好像往事不堪回首。
“喝酒，喝酒。”丁大为安慰他。
郭老头发热了，解开衣服，还是要自揭伤疤：“大楼刚刚封顶，气候变了。国家紧缩银根，朱泡泡原来玩的是银行的钱，现在贷不到了，资金链一下断裂，就把我们晒起了。那狗日的不知做了些什么坏事，只听说常到澳门赌博，被抓了。我公司的职工，都是乡亲；赊的建材，也是朋友的。开始还讲面子，催得不急，后来听说朱泡泡出事了，都慌了神，一起找我来要钱，堵在屋里出不了门。我这人好面子，讲义气，不愿亏欠乡亲朋友，把自己的房子卖了，车子卖了，公司的财产也抵了，就老婆没有卖，老婆有人买也会卖，全卖了还债！朱泡泡差老子六百多万工程款，一分没给，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