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很多年后的事实证明，潘哲这辈子所有悲剧痛苦的根源只有一个，那就是—母爱泛滥。
  回到宿舍，蓝青看到她背着包包，疑惑道：
  “哲哲，你的包包找到了？我昨晚睡着了，今早起床才发现你没回来，给你打了好多次电话，你怎么不接啊？”
  “啊，手机摔坏了，我刚刚又买了一部。”
  “昨晚住学府雅苑了？”蓝青知道她在学林雅苑有一套房子，大二刚开学时，她曾经帮潘哲去搬过一些书和杂物。
  “是啊，拿了包包看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了，就住外面了。”
  “我就猜是这样。不过，哲哲…”她嬉笑看着潘哲，甜腻的声音拖得老长。
  潘哲鸡皮疙瘩直往外冒，“有什么话好好说！”
  “那我说了，你可不要骂我哦！”
  “好，说吧。”
  “原明非打你手机没打通，把电话打到我们宿舍了。我告诉他你昨晚一个人跑去酒吧，一夜没回来，不晓得出了什么事…”
  这女人！
  “你怎么不告诉他我住在学林雅苑啊？！”
  “那人家没来得及说，他就紧张得挂上电话了嘛！”
  潘哲恶狠狠地盯着她：“你是故意的，你一定是故意的！”
  她急忙给原明非打电话，刚响一声那边便被接起，焦灼急切的声音传出来：“哲哲，你在哪？有没有事？为什么不接电话？！”
  潘哲又狠狠瞪了一眼蓝青，蓝青吐着舌头对她做鬼脸。
  “对不起，手机不小心摔坏了，我没事。”
  “你没事就好。”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可她从话筒里能听到他粗重的喘息声，夹杂着车辆和人群的嘈杂声。他是到外面去找她去了吧？她突然觉得很是内疚。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你…在哪？”
  “哦，我在外面，一会就回去了。”
  “嗯，明非，”她犹豫了一会，说道：“我上次翻的那篇报告，你记不记得，纳米材料的那篇，今天杂志社付了报酬，我…请你吃饭好吗？”
  那边静默了一会，原明非低低的笑声传来，
  “好啊，荣幸之至。”
  潘哲推开蓝青凑到她耳边的头，挂上电话。
  “好啊，荣幸之至。”她夸张地学着原明非的声音，“哈哈，哲哲，终于要进一步发展啦？”
  “胡说什么？还不都是因为你！你以后能不能不要再添乱了？”潘哲无奈苦笑。
  蓝青也收起了嬉笑的表情，“哲哲，他对你真的很好。他平时那么从容有礼的一个人呢，可听到你一夜没回来，连声音都变了，立刻就挂了电话。你为什么不和他在一起？多可惜啊！他一定很伤心。”
  潘哲仔细想了想，也正色道：“我从前只想好好读书，不想谈恋爱。后来我家人出事，我就更没有想过这回事了。不过现在，” 她握住蓝青的手，“我会认真考虑的。谢谢你。青青。”
  吃饭的地点选在学校北门的一个颇受学生们喜爱的小饭馆。正符合大部分学生的消费标准。潘哲和原明非曾在一起吃过几次饭，不过都是一大帮同学，这倒是两人第一次单独吃饭。
  坐定后，潘哲随便点了几个饭店的招牌菜，服务员拿着菜单离去后，潘哲就开始莫名其妙地紧张，不晓得说些什么。她端着水杯时不时抿一小口，眼睛时而看看窗处，时而看看来回穿梭的服务员，就是不大好意思看对面坐着的原明非。好半天她才鼓起勇气，轻飘飘地看了一眼原明非，又迅速移开视线道：
  “对不起，昨天让你担心了。”
  “你没事就好。”原明非温和地笑着，似是犹豫了一会，又轻声问：“蓝青说，你昨晚没回宿舍，那你…”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终于没有说完，似是在考虑应不应该问。
  “我在学府雅苑有…有个亲戚。我昨晚住在他那了。”潘哲原本想实话实说，有一套房子，可突然不知为什么，没敢说出来。
  原明非的脸色突然就豁然开朗了，没有了吞吐和犹豫。此后的话题就由原明非主导，饭桌上轻松了许多。
  “你对以后是怎么打算的？考研，还是找工作？”原明非问她。
  “嗯，”潘哲想了一下说，“工作。你呢？”
  原明非的眼睛里就出现一种挣扎的情绪，“我还没想好。除了考研和找工作，我一直在想，能不能还有其它选择呢？国内读研意义并不大，可工作又似乎离我的梦想太过遥远。”
  他那一瞬间挣扎与迷茫的情绪，潘哲很熟悉，她小时候曾不止一次在父亲的眼睛里看到过。
  潘哲笑了笑，用尽量轻松的口气道：“你的梦想，听起来很远大啊？”
  原明非自嘲地笑了笑，“可能这辈子都不可能实现的。”
  潘哲静静地看着他，用一种很认真的口吻：“你只要相信，它就一定能实现。when you believe.”
  原明非也认真地看着她，带着郑重的意味，然后轻轻地笑了，
  “when you believe.”他重复道。
  服务员把菜上齐了。原明非一直微笑地盯着潘哲，却迟迟不动筷。潘哲呵呵笑两声，试图缓和这种有些暧昧的气氛，“啊，昨天我看了一部电影，其中有句台词，winner,winner,chicken dinner.我觉得这句话挺押韵的。”
  原明非这才回过神来，终于拿起筷子，微笑着夹了块鸡肉道：“嗯，是很押韵。”
  潘哲周末抽时间回了趟学林雅苑。走在路上的时候，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不晓得迎接她的会是怎样的“惊喜”。或者房子已经不是她的了？房门锁已经换了？开门的人会礼貌地问她：“请问你找谁？”
  潘哲脸上不由露出笑容。哼，小孩心性！她想起那天英重斜倚着墙，似笑非笑的表情，他说；“你不怕，我会把你的房子卖了？”
  切，鬼才怕呢！
  果然有惊喜，不过不是房子被卖了。吃过的泡面盒，可乐瓶杂七杂八扔得到处都是，成箱没开封的食品和饮料码在沙发边。衣服皱皱巴巴地揉在一起堆在卫生间门口。
  潘哲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客厅变成了垃圾场。
  好大的惊喜！
  这懒家伙，竟吃了一星期的泡面吗？！
  她换鞋进门的时候，注意到英重的鞋子脱在门边，看来这可恶的家伙还在睡觉。她脱了外套，卷起袖子开始打扫房间洗衣服。她其实并不生气，甚至心里还有一丝欣慰，毕竟英重没有不声不响离开，不是吗？
  全部打扫完之后，潘哲去商场重新添置了洗衣机、冰箱、空调各种家用电器，约定了第二天安装，然后去了超市。
  她一手提着菜，一手提着箱牛奶进了门。英重刚刚起床，他揉着眼睛，歪着头，看了眼潘哲道：
  “哦，是你回来了？我说客厅怎么变样了…”
  潘哲无语了。
  做好了饭潘哲才敲了敲英重的房门：“阿重，出来吃饭。”
  英重马上打开门。
  潘哲在心里偷笑，他的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吧？从没见过他那么速度的时候。
  她把鸡汤盛好放到英重面前，他端起就往嘴边送。潘哲急忙阻止：“呀，烫啊！”
  英重已经被烫得直吐舌头。
  潘哲边盛饭边乐。
  “喂，女人，手艺不错！”英重挟一筷子虎皮青椒塞进嘴里，评价道。
  女人？这称呼还挺稀奇。
  “真是没礼貌，我叫潘哲。”
  “好吧，潘哲，再给我盛碗汤。”他左手把汤碗递给潘哲，右手还在不停夹菜往嘴里塞，很是滑稽。潘哲这才突然意识到，吃饭的英重似乎是多了些生机，她接过碗边盛汤边想，抓住突破口了，原来他比较爱吃。
  潘哲把鸡汤放到他面前，又把菜盘往他面前推了推，温柔而宠溺道：“那你多吃点。”
  英重抬头看了一眼潘哲，眼中似是闪过一丝泠漠，随后又无所谓地低下头不顾形象地狼吞虎咽。
  吃完饭后英重四仰八叉倒在沙发上休息。突然一只手伸到他面前：“手机拿来！”
  “手机？不知道放哪了。”
  “你…”果然不能对这人抱有太高期望。潘哲无奈地打他电话，听声音似乎在沙发上。
  “起开！”
  潘哲推开英重，从沙发坐垫下拿出手机。
  她把快餐店的电话输到他手机里：“以后不要再吃泡面了。这家店饭菜味道不错，品种也丰富，送货上门。打电话你总会的吧？还有，明天有人过来装家电，也会把洗衣机送来，你…”
  “女人，你真啰嗦！”英重不耐烦地皱眉。
  潘哲想要发作，咬咬唇又压制住，无奈道：
  “好吧，随你折腾。”
  说着拿起包包便要离开，突然想起前几天经过一家跆拳道馆为他办了张卡，她把卡递给英重：“喏，给你。”
  英重拿过来看了一眼，扔到茶几上：“我要这干嘛？”
  “去学习学习，免得老被人揍。”
  不等英重回答，她便笑眯眯地开门离去。
  周二下午下了课，潘哲又跑回学林雅苑视察了一番。英重不在家，估计去了酒吧上班。他每天六点到十二点在酒吧里做服务生。房间里很干净，没开封的泡面已经被推到了厨房角落里，厨房储物柜里的酸奶倒是少了几瓶，垃圾桶里有几份一次性餐盒，阳台上正晾着几件干净衣服，各样家电也已经安装到位。
  潘哲满意地笑了笑，孺子可教也！
  天气更冷了，她跑去商场为英重买了几件厚衣服，顺便从超市带了些面包、蔬果放进冰箱，又炖了份鸡丝粥，打到保温档。她在茶几上留了张字条：
  “房间收拾得很好，请继续保持。我买了些吃的放在厨房和冰箱，保温锅里炖了鸡丝粥。下了班该饿了吧？这是奖励。”
  英重下班回到家，看到桌上的字条，嘴角扯出一丝冰冷而嘲讽的笑容，奖励？当我是宠物呢？看完后随手把它扔在了垃圾筒里。从厨房里飘来鸡丝粥的香味，他走进厨房，直接抱着保温锅边喝边在客厅溜达，眼睛不时朝垃圾筒里瞄上一眼。连粥是什么味道他都没尝出来。等他终于把粥喝了个底朝天，刷完了锅，洗漱好上床，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老是睡不着，一闭上眼垃圾筒就在眼前晃啊晃啊，他低声咒骂一句，下床从垃圾筒里把那张字条翻出来扔在抽屉里，这才安心地睡去。
  潘哲经常会抽时间回去学府雅苑，填充空了的冰箱，加几件衣服，或者做些饭菜为他改善改善胃口。而英重似乎也适应了有她陪伴的生活，脸上渐渐多了些表情，虽也常有不耐烦，但却慢慢柔和起来。
  有个周末两人吃完午饭后，潘哲歪在沙发上看书，看着看着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天已经暗了下来，小腿一阵酸麻。正想伸开腿活动一下，却发现英重正歪在沙发边缘，头倚靠着她的腿睡得正香。她不忍叫醒他，本想多坚持一会，让他再多睡会，可越想坚持，小腿越是酸麻得厉害，每个毛孔都似嵌了根针，难受极了。
  “阿重，阿重，快起来，我腿麻了，受不了了…”她终于耐不住叫了起来。
  英重似乎睡得挺熟，怎么也叫不醒。
  潘哲一脚把他踹到地上，腿被震了一下，终于完全僵住了。她痛苦地皱着眉头，好半天不敢动。
  英重也被踹醒了，他揉揉被撞到沙发拐角的额头，满脸不可思议的表情，竟然没有发怒。
  潘哲看到他就要把手伸过来，急忙制止：
  “别碰别碰，一会就好。”
  英重看着她滑稽摆手的样子，突然笑起来。
  这是潘哲第一次见到英重开怀的笑容。
  他笑的时候，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面容明净，神情柔软，照亮了已经昏暗的天色。潘哲边揉着腿边说：
  “阿重，你该多笑笑的。干嘛有事没事摆着张木偶脸。”
  这次英重倒没皱眉，他看着潘哲因为酸疼皱着的小脸道：“如果你今晚给我做辣子鸡的话，我就考虑一下。”
  潘哲扔起手边的书砸过去，“没同情心的家伙！我今晚罢工，你自己叫外卖好了！”
  想着英重平均一周吃六天外卖，只有周末才能改善一下伙食，最终潘哲还是没忍心让他叫外卖。腿恢复之后，她任劳任怨地跑到超市买了材料，给他做了满满一大桌子菜，当然包括辣子鸡。
  英重在厨房外面来来回回走了十几趟，一遍遍地问，好了没？好了没？等到潘哲终于把菜上桌，英重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就往嘴里塞，潘哲劈手夺下他的筷子，眯着眼睛笑嘻嘻地点点他的嘴角：“来，笑一个，不笑不给吃。”
  英重似乎很惊讶，挑了挑眉，然后嘴角便渐渐扯出一个笑纹，眼睛里也闪着细碎的波纹。
  潘哲这才把筷子还给他，还顺带踮起脚尖摸了摸他的头：
  “真乖，快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