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外语学校的校长向金融论坛会议主办方推荐了潘哲做口译。潘哲很珍惜这次机会,每日下了大功夫练习听译,早上五点钟便起床,晚上通常在图书馆呆到十二点钟才回宿舍休息。已经入了深冬,呵气成霜,厚厚的冰层凝住了湖水。她背着书包,戴着耳机重复着教室图书馆宿舍三点一线,心里安静异常,充实而快乐。
口译工作进行得非常顺利。她清晰的发音,流利的语速,敏捷的反应获得了主办方人员的一致好评。会议的最后一天晚上举行了答谢晚宴。晚宴是七点钟开始,潘哲那天正好有课,六点多钟下课后匆匆打车去会场,却因为太过心急,把外套落在了出租车里。
潘哲做为主办方的随行人员,直到送走最后一位嘉宾才有机会在后间吃些东西垫垫肚子。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主任披上外套叫她:“潘,外面下雪了,要不坐我的车一起走吧?送你回了学校,我们再回宾馆。”
主任同四个随行人员住会议的联谊宾馆,由一辆商务车接送。而潘哲所在学校和宾馆正位于相反方向,她看着大家疲惫的神色,不好意思地拒绝道:“不用了,主任,你们先走吧。学校很近,我打车就好,几分钟就到!”
主任又客气了一番,带着四人离去。潘哲收拾一下出了会所大门看到外面白茫茫一片,后悔不迭。
这是今年入冬以来最大的一场雪,大片的雪花纷纷扬扬,地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潘哲试着踩上去,雪花瞬间没过了脚踝。大衣忘在了出租车上,她身上只穿着西装套裙,站在寒风中瑟瑟发抖。风刀子刷刷地划过她裸露在外的皮肤,尖锐锋利,连骨头都开始钝痛。
太冷了,等车的每一分钟都是煎熬,潘哲觉得等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却根本看不到一个车影。停车场的入口在会场的另外一个出口,她连搭便车都不能。想起刚刚拒绝主任的邀请,她悔得肠子都青了。
冒着漫天风雪,潘哲一步步向前挪,跌了不知多少跤才终于捱到了学林雅苑门口。她抖抖索索地拉开包包,拿出钥匙,却无论如何也对不准锁孔。她已经被冻僵了,全身麻木,失了知觉。
钥匙掉在地上。她正准备弯腰把钥匙捡起来,门突然从里面被打开。英重穿着睡袍站在门口。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门口全身缩在一起的潘哲。包包和钥匙掉在地上,她的手指还保持着拿钥匙的动作,全身落满雪花,雪水从她头发上一滴滴往下落,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打着冷颤,说话的时候舌头似乎被打了结,牙齿咯咯作响,她哆哆嗦嗦地说:
“阿…阿重…,好…冷啊…”
狼狈之极。
他的心中突然燃起燎原大火。
“你脑子有问题啊?!大冬天穿成这样?!”英重怒吼,一把拉过她裹到自己怀里。
像抱着块寒冰。冻住了他的血液。可心中的火却越烧越旺,咽喉和鼻子也开始发烫,酸涩难忍,一肚子怒火无处发泄。
潘哲去浴室洗澡后,英重端着杯水,坐在沙发上,好一会儿满腔怒火才渐渐平熄下来。
他第一次见到潘哲,只有一个感觉,这女人够神经,当然,也够漂亮。她温柔地叫他阿重,她问他,你要跟我走吗?他愿意随她走进学府雅苑只是因为天气太冷,而他想睡个好觉。第二天早上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便是满室的嫩绿色。他当时迷糊了好一会才想起是跟一个女人回了家。那个女人安置了他就消失无踪。这套房子安然舒适,除了客厅厨房餐厅之外便是两间带着独立卫生间的大卧室。那女人指给他的很显然是间男人的卧室,而她自己住的那间则是女人的卧室。他还从来没见过有哪家把房间装饰成这样,像是一对分居夫妻的房子。他连续在这房里住了半个月,却使终不见那女人的身影。不知怎么的,他有些愤怒。他想,他必须要给这个随便的女人一点教训,让她知道不能轻易带男人回家才好。于是他便找人搬空了她的房子。
这个女人真的够神经。竟还敢把他领回家。不知道为什么,她很疼他。为他做饭,给他买衣服,她纵容他的坏脾气。他说,你不怕我把你的房子卖了吗?她说,随你。她确实什么都由着他。当然,他没有卖掉她的房子。当然他原本是想尝试一下,如果他把她的房子卖了,她会不会第三次把他带回家?后来一想,房子都卖了,那她哪还有家?自然就不会再带他回家了,这么一想,他觉得似乎不太合算,终于打消了这个想法。
她很漂亮,眯着眼睛笑的时候,尤其的美。他想,呆在她身边有吃有穿,还有人疼,没什么损失啊,那干脆就呆在这好了。他安然地住下来。就这样,她的一点一滴悄悄植入他的心里,像株藤蔓,枝枝蔓蔓缠在一起,缠住了他的心。
卫生间门开了,她穿着浴袍从里面走出来,小脸因为热气的蒸腾,红扑扑地,惹人爱怜。
“好温暖啊,真是太幸福了!”她感叹着,一脸满足。
英重打断思绪,从厨房端碗汤放到她面前:“喝下去。”
“这是什么?”潘哲把鼻子凑上去闻了闻,“姜汤!”她喝了一口,使唤英重:“阿重,给我拿点红糖来,这姜汤太辣了!”
英重走进厨房,找了半天也没找到红糖,就问她:“红糖?没有红糖,白糖行不行?”
潘哲想了一下,道:“算了!”然后捏着鼻孔一口气灌了下去。
英重拿了几枚蜜枣放到她手边,她抓起一把就往嘴里塞,好一会才把那刺鼻辛辣的味道给压下去。
“阿重,我不在的时候你也做饭吗?怎么会有姜和蜜枣啊?我刚刚看冰箱里都空了。”潘哲好一会才想起问他。
“是以前你做饭剩下的。我刚刚在厨房找到的。”
“啊?”潘哲惊道:“那都有一个多月了吧?还能吃吗?”
英重看着她,微挑着眉毛:“你也知道一个多月了吗?”
“咦?”听出他话里的埋怨,潘哲认命:“好吧,是我的错。我最近准备翻译,实在太忙了。明天做顿好吃的给你补补吧。”
英重这才笑起来,嘴角上扬:“我刚刚才想起来,那个姜好像生芽了。”
潘哲瞪大了眼睛,“猪!你怎么不早说!”
第二日潘哲果然遵守承诺,做了一顿丰盛的大餐,英重吃得心满意足。英重吃饱了便犯困,回了卧室休息,潘哲边腹诽着边洗刷。
门铃突然响起,潘哲擦了擦手打开门,一个酷酷的女孩站在门外。金黄色的飞扬短发,超大的耳环,上身黑色机车皮外套,下身黑色皮裤,脚蹬黑色皮靴,嘴里嚼着口香糖,手撑着门框,右脚点地,她用着一种桀骜的眼神打量着潘哲。
“我找英重。”她推开潘哲直接进了客厅。
潘哲心里疑惑着,这个女孩子好像是哪里见过的,可具体是在哪里又理不出头绪。她敲敲卧室门道:“阿重,有人找。”
英重从房间里出来看到沙发上坐着的女孩子,脸上厉色一闪而过。他下意识地去搜寻潘哲脸上的表情。她轻笑着收拾书包,换上鞋子,嘴里说着:“阿重,我先走了。你好好照顾自己,我下周再来看你。”临走前甚至对他眨了眨眼睛。
潘哲离去后,英重看着对面桀骜不驯的女孩,冷漠地问:
“先生叫你来的?”
“那女人滋味如何?”女孩子摆弄着茶几上的水果刀,声音嘲讽,却听得出里面浓浓的醋意。
“出去。”英重毫无表情,指了指门的方向,“还有,以后不要再跟踪我。再让我发现,绝不客气。”
女孩子突然站起来,一甩手,水果刀飞了出去,悄无声息地,深深扎入鞋柜里。
女孩子瞬间爆发,不甘地大喊:“你不是厌恶女人吗?!不是不允许女人接近你吗?!为什么她行?我陪同你在日本十年,那么残酷的训练,是我陪着你!十年了,为什么我不行?!为什么?!”
“你太激动了。”英重淡淡地说着,起身把水果刀拔了出来,用纸巾揩了揩上面残留的木屑,仍放回茶几上,面无表情。
“还是这样,没有表情!总是这样!你和她上床时也是这样板着脸吗?!”
“啪”地一声,英重挥手一巴掌,女孩子踉跄着扑倒在地,额角磕到茶几拐角,血即刻流了出来。
英重抽出张纸巾擦手,俯视着她:“记住你的身份。滚出去,立即,马上。以后不要再出现在她面前。”
女孩子下唇几乎咬出了血,看着英重冰冷的表情,知晓自己越了界。她从地上爬起来,立正身体,毫不顾忌额角的伤口,低头看着英重的脚尖,瞬间收敛了情绪,恭声道:
“对不起,少爷,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很好。”英重倚上沙发靠背,冷然道,“是先生叫你来的?”
“是,先生让我提醒少爷,你该回家了。”
“是吗?我会考虑的。”英重淡淡道。
女孩子抬头看了看英重,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残忍,复又低下头:“先生猜到少爷会这样回答,让我转告少爷,他愿意再给少爷一个月自由,若是一个月后少爷仍一意孤行,他会请潘小姐到长风山庄做客。”
“混蛋!…”英重低声咒骂。
客厅里突然想起一阵手机短信提示音。英重从沙发坐垫下找出手机翻出短信,是潘哲发来的,上面只有四个字和一串省略号:
注意安全…
皱眉想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明白这几个字的意思,他情不自禁笑出声来,那个女人,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啊?
“你…”女孩子目瞪口呆看着他的笑容,说不出话来。
英重收敛了笑容淡淡道:“回去告诉先生,我会很快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