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又是一年圣诞到了。潘哲从事务所下班，打的直奔酒店。大街上处处洋溢着欢快的气氛，少男少女们头戴圣诞帽，三三两两走在一起，嬉戏玩闹。潘哲坐在车里看着车窗外飞逝的一张张笑脸，惊觉了学生时代的远离。
大四的学生们，找工作的每天奔走于各大招聘会，考研的每天自习室图书馆宿舍三点一线。到了圣诞夜，大家才终于稍稍放松崩得紧紧的弦，聚起来疯狂一晚。潘哲推开包厢门，就看到蓝青就向她挥手，她正要走过去，班长叫住她，
“过来坐这，这边有位子!”
班长同桌几个同学也一起叫她。潘哲向蓝青眨眨眼睛，坐到了班长指的位子。坐下就知道班长的用意了，她的位子右边坐着原明非。
她笑着对原明非打招呼，“明非。”
原明非笑得灿烂，帮她把面前的餐具摆好，又倒了杯茶递给她，嘴里说着：“好长时间不见。”
潘哲低着头轻笑，自从上次在学校门口见过一次，确实又一两个月不见了。不过这段时间，两人之间的电话渐渐多了，晚上睡觉前也会发短信道声晚安，每天心里似乎都多了一分甜蜜和一分期待。
她左手边一个男生起哄，给她满上酒：“潘哲，你来晚了！先罚杯酒！”
潘哲为难的端起酒杯，放到唇边抿了一口。
“喝完喝完！”
一桌人都开始起哄。潘哲犹豫着要不要捏着鼻子灌下去，忽然酒杯被原明非夺了去，
“她不会喝酒，我替她喝。”一仰脖，酒杯空了。
一时口哨声四起，“呦，怜香惜玉了…”
“原明非，够爷们！再来一杯！”
“一杯哪够，三杯！三杯！”
潘哲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原明非无奈地喝下一杯又一杯。这一群豺狼！潘哲在心里暗骂。原明非今天心情似乎很好，众人拿着潘哲做幌子一杯杯劝酒，他一律来者不拒。
原明非渐渐喝多了，虽行动说话仍很正常，可他看着潘哲的目光已经浓得化不开了。被他浓郁的目光盯着，潘哲的脸也开始发红。她坐立难安，不由得在心中暗暗叫苦。
她的电话忽然响起来，她不由松一口气，拿起电话跑出包厢。
“阿重，你的电话真是太及时了！”
“怎么了？还在加班？”英重笑着问。
“没有，同学聚会呢。包厢里太闷。你已经下班了吧？找我什么事？”
“嗯，下班了，没什么事，我想见见你。”
“现在吗？今天大概不行了，等会吃完饭已经太晚了，明天还要上班，我一会直接回宿舍，要不改天吧？”
“那你告诉我你在哪儿吃饭，我一会过去接你回宿舍。”
“我在锦怡园。不过你不用过来了，结束后我和同学们一起打的就好。你吃了晚饭没有？”
“没有，”他的声音顿了一顿，“我想吃你做的菜。”
“周末好不好？我周末去给你做饭。你现在快去吃饭，不用过来接我了。”
“好，听你的。”
潘哲挂了电话，在外面一直等到快结束才又进去。有几个男生醉了，班长各安排了几个人照顾。到原明非的时候，班长问他能不能走，要不要人送，他的眼睛瞅着潘哲，傻傻地说：
“要潘哲送。”
众人哄堂大笑。
潘哲红着脸过去扶着他。
他大概真的喝多了。脸颊红红的，半倚在潘哲身上，歪着头，眼睛粘着潘哲，难舍难分。蓝青走在旁边捂着嘴笑，对着潘哲猛眨眼睛，却不晓得帮忙扶一扶。潘哲狠狠瞪她几眼。同学们三三两两走到前面，潘哲和原明非渐渐被落在后面。
他们最后从酒店出来，大门口同学们正围着一辆车指指点点。
“哇噻，好酷的车！”老远就能听到蓝青夸张的声音。
“唉，念了大学有什么用！一辈子也买不起这一辆车！”
“…”
潘哲索性停下脚步，扶着原明非远远站着。原明非逐渐把整个身体都靠向她，他的头歪下来，头发时不时地擦过她的耳朵，痒痒的，眼睛看着她，目光柔软的像一滩水。
潘哲羞得有些恼了，低声道：“你…不要再看了！”
原明非呵呵笑起来，呼吸拂过她的脸颊：“不，就要看，好看。”
潘哲嘟了嘟嘴，无语了。
原明非突然吻上她的唇。潘哲睁大眼睛，愣住了。一切景物都消失不见，声音也远去了，只有眼前男生俊朗的容颜，唇上温润的触感，还有他潮热的呼吸。
“真甜。”男生呵呵笑着，舔了舔嘴唇，满脸幸福满足的神情。
这一刻，潘哲的心突然被触动了。因为他幸福满足的神情，她的心中也变得充实喜悦，还有感动。
同学们渐渐离去了，潘哲也拦了辆车，先把原明非塞进后坐，犹豫了一下，自己也坐上后坐。他的头立即歪过来，靠上她的肩膀，眼睛微眯着，不一会就睡了过去。
潘哲的车离去后，英重从阴影中走出来。脸罩寒霜，高大的身影充满压迫，盯着出租车远去的方向，神情冷厉。在潘哲看不到的黑暗里，一只温顺的小羊因为嫉妒渐渐变成了凶猛的猎豹。
第二天潘哲是被电话吵醒的。她迷迷糊糊接起电话，
“喂…”
那边却没有声音。
她不耐烦起来，“喂，谁啊？”
“是我。”
原明非！潘哲想起昨晚上他的那个吻，睡意全消。
“啊，明非，早啊…”
“我是不是吵到你了？”
“没有，没有，我正要起床呢！”她下床穿鞋，“你…找我什么事？”
“我…对不起，昨天晚上，做了不该做的事…”
潘哲连忙摆手，想起他看不见，复又放下：“啊…没关系，你昨天喝多了，没事。”
原明非很长时间没说话。电话里一阵静默。
“你…”
“我…”
两个人同时出声。然后同时笑起来。
“你先说。”原明非说。
“你不用放在心上，那只是个意外。真的没事。”
“潘哲，其实，我不想把它当作意外，我想争取一次，哲哲，”他说，“哲哲，请给我一个机会，做我女朋友好吗？我…是真的喜欢你。”
潘哲坐在办公室里翻译文章，忽然吃吃地笑出声来。阿美取笑她：“潘，瞧你一脸桃花，谈恋爱了吧？”
潘哲当真歪头想了想，道：“嗯，还没开始。不过，快了。”
潘哲小时候是个受欢迎的女孩子。有人给她写过情书，送过玫瑰巧克力，还有男孩子每天在她回家的路上等着，只为能看她一眼。她从没有动心过。可今天早上，原明非低沉清朗的声音从电话那端传到她耳中，竟是那样的动听和耐人寻味。她的耳边一遍遍响着他的话，哲哲，我是真的喜欢你。于是她似乎心动了。
难道是因为到了谈恋爱的年龄，荷尔蒙分泌过剩了？还是想要抓住大学的尾巴，谈场校园恋爱？不然，为何只是一个吻，一个简简单单的表白，她就动心了呢？她分析不出原因，可答案已经清晰的在她脑中闪现。
她要恋爱了。这真是件令人兴奋的事。
她想，我要买件新衣服，漂漂亮亮地去见他。见了他，我要和他说：原明非，我们在一起吧。
事情的发展总是出人意料。那天潘哲正准备去买新衣服，主任突然派给她一个出差任务。她犹豫一会，仍然接下了。原本以为，等待的时间越长，爱情的滋味定会越甜美。事实却是，她错过了她的第一次爱情。
一个月之后，潘哲出差回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去买了件漂亮的裙子。她回到住处洗了澡，认真地穿上裙子，特意把头发散下来，还擦了点唇膏。
潘哲下楼直接打车去学校。在车上，她接到了蓝青的电话。
“哲哲，原明非要出国了，你知不知道？”
潘哲最终没回学校。出租车开到中心广场的时候，她便下了车。一个人在广场的水池边默默地坐到天黑。
难过吗？好像不是。可也不是不难过。那是什么呢？潘哲心里空落落的，茫然无措。那种空虚的感觉就像是饥饿，无论吃多少东西都填不饱的饥饿感。那样的，无可奈何。
她的爱情，还没有开始，却已经结束。
一杯热奶茶递到她面前，潘哲抬起头，便看到英重面无表情的一张木偶脸。
“香芋味的。”他说。
潘哲忽然觉得委屈，眼泪不受控制地哗哗往下掉，“阿重，我好饿啊…”
那天晚上，潘哲一个人吃掉了她和英重两人份量晚餐。她的眼神一片空茫，快速地扒着饭，以一种拼命的劲头胡吃海塞。
英重几次抬起手又放了下去。放手，或者占有，他甚至没有思索，就做出了选择。潘哲把他当弟弟，他不敢强求其它，因为怕会失去她。可他也绝对不能忍受她身边有比他更亲密的人。如果那只永恒注定不属于他，那么它也绝对，绝对不会属于其他人。
潘哲半夜起床对着马桶狂吐一通，胆汁都要呕出来了，疼得泪水流了满脸。英重扶她坐在沙发上，用沾了热水的毛巾轻轻为她擦拭。潘哲看着他担忧的眼睛，微笑着安慰他，“不用担心，我没事，没什么大不了，睡一觉就好，”她点点头，像是要说服自己一样，“睡一觉就好。”
第二天早上，除了青黑的眼圈还带着昨日疯狂的痕迹，已经完全看不出她刚刚丢失了第一场爱情。她起床有点晚了，学府雅苑离事务所又很远，她胡乱喝两口牛奶，急匆匆赶去上班。英重趁她换鞋的时候，往她包里塞了两块面包，“在车上吃。”
潘哲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还是阿重对我好。”
英重还来不及把手环上她的肩膀，她已经迅速拉开门，三步并做两步往楼下跑去，高跟鞋原本清脆的敲击声被她踩成了摇滚乐。英重不由轻笑。
原明非是在大四寒假去美国的。没有告诉任何人。直到下学期开学，同学们才发现人已经不在了。潘哲不由在心中恼恨。自从那次电话表白后，原明非再也没同她联系过。关于他出国的消息是蓝青告诉她的，他甚至没有打电话向她告别。潘哲时常疑惑，难道那个表白的电话只是她的错觉？还有那个吻，难道是她臆想出来的？真假早已分不清了。
潘哲一直在等他的电话。一直等着他向她说明一切，等着他说明关于爱或者等待。可她最终没有等到。如果他曾给她打过一个电话，她会和他说：原明非，我们在一起吧。如果你不愿让我等待，那我陪你去美国，我们可以一起去。可她没有机会说出这句话。
爱情，就这样随风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