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2
那次见面他并没有和我多说一个字。可我却打听了他所在的学校,冒冒失失地跑去找他。他以一种平静而礼貌的姿态招待我,但却没有任何矫揉造作的痕迹。我有时候觉得那张卡片简直就像是上辈子的一种存在,和面前的这个男人没有丝毫关联。可我不甘心。我像在和自己赌气一般,一定要从他身上找出我曾经存在过的证据。
他对我有礼有节的态度惹怒了我。于是有一天,我趁他上课的时候,找到了他们宿管员,编谎话骗到了他房门的钥匙。我在他房间书柜的顶层找到一个箱子,箱子里整整齐齐摆放着许多张卡片,有些背面只是简短的几句话,有些却夹着几张写得字迹满满的信纸。日期是每年的1月1日,独独缺了1990年那张。
我成功了。我找到了强大的证据证明,我对他几乎是种信仰般的存在。那天我把所有卡片摊在书桌上静静地等待他。他走进门,眼中闪过一种像是遗憾的情绪,我没有看清,因为看到他那面容的那一刻,我的心跳得太快,以至于忽略了太多东西。我对他说,1990年那张卡片在我手里。他微笑着点了点头,问我,那你是要把它还给我,还是想把这些都带走?
我带走了所有的卡片。因为它们原本就是属于我的。之秋终于接受了我。信仰的招手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巨大的诱惑。对一个男人来说,如果他的信仰是个女人,那么这诱惑他更没有能力拒绝。任何挣扎都是无用的。
那是我一生中最炫烂斑斓的时刻。我拥有世界上最纯粹芳香的爱情,有一个男人全心全意地爱着我。再也不会有人像他那样爱我。早上我一睁开眼睛就能看到他对我微笑,于是新的一天就具有了非凡的全新的意义。可有的时候,他的眼睛里也会闪过一种让人心疼的担忧,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明白,原来他早就预见了我们之间的结局,十几年前就预见到了。
我的父母请他到最贵的餐厅吃饭,请他去参加最豪华的宴会。他们礼貌而疏离,他们摆出最良好的教养对他冷嘲热讽,他们在不经允许的情况下把他升职为教研室主任,他们甚至请他的父母到家里作客,训示教导两位黑瘦佝偻的老人家。他们是多么恶毒啊。
那天晚上之秋抱着我,泪水像烙铁一样烫伤了我,他说,宛仪,我是真的爱你。可是对不起,我的心,没有自己想像的那么坚强。我的父母胜利了。之秋辞了工作,带着他的父母离开了,后来我听说他在他们家乡的小学教书,很受孩子们欢迎。而我,开始在这个疯狂破碎的城市里迷失,我和一个又一个男人交往,我想要摆脱对这所有一切的茫然困惑,我不明白,我那地位崇高、教养良好的父母,为什么宁愿看着我和一个又一个男人上床,也不愿我拥有幸福?
御景说,这个世界疯了,所有人都疯了。我很认同他的话。
在结婚之前,我和御景交往并不多。我从没想过自己会嫁给他。三十多岁的我,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我只是一具行尸走肉,我的灵魂早已经被这城市掏空。父母开始为我的婚姻着急,他们给我安排一个又一个相亲节目。我带着鄙夷的报复的心情和一个又一个男人见面,我添油加醋地告诉他们我的风流韵事,我想,我怎么会如你们的意呢?你们毁了我,我也要让你们不好过!
有一天,在一家西餐厅,又一个男人被我吓跑了。我看着他满脸鄙夷却僵硬地装着礼貌绅士的样子哈哈大笑。他像躲避瘟疫一样落荒而逃。我愣愣地看着窗外洁净明亮的阳光,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滚。就在这时,御景走到我面前,他说,何宛仪,我们结婚吧。既然再也找不到最爱的那个人,那我们相互陪伴吧。
我答应了他。因为他眼中深切的疼痛。我和他,我们是同伴。几天之后我见到了他最爱的那个女孩,真是个年轻的女孩子啊,她的眼睛里带着凶狠的孤勇,跟在我们身后紧追不舍,御景握着我的手力量越来越大,他逼迫着自己离她越来越远,去向一个没有她的世界。我问他,御景,你的心…难道不会疼的吗?他慢慢地转过头来,淡漠的脸上晃过沉重的压抑,还有迷茫,他恍惚地喃喃,像是在自言自语,“这个世界疯了…所有人都疯了。”
世界上大多数人在某些时候或多或少都有些疯狂的倾向,因为金钱,生死或者欲望。霍英重就是这其中的典型。这些是我很久很久之后才知道的。荣盛集团是本市最大的一个家族集团。市中心那座地标式的最高层建筑就是荣盛集团的办公大楼。据说霍启云退休之后由他的儿子接任总裁,人们对这位幸运的少爷有诸多猜测,可几乎没有人见过这位神秘的年轻总裁。我却在机缘巧合之下有幸见过他一面,他是英俊的,多金的,从容的,冷漠的,凌厉的…可无论他有着怎样独特的、优越于别人的特质,他都不过是一个为爱痴狂的疯子而已。他用一颗健康的心脏换取御景的婚姻和幸福。他和我的父母一样,以给予的名义,威逼胁迫的手段,无情地夺取别人的幸福,不过是为了控制和占有。
我对御景的痛感同身受,我们是互相支撑的同伴。
婚礼那天我又一次见到那个女孩子。她的表情很平静。她真诚地对我说恭喜。我把她安排到一个独立的位子。有好几个朋友过来问我,那个美女是谁?介绍给我认识吧?御景冷着脸不说话。我笑骂,一个个不安好心的家伙,趁早死了这条心!敬酒的时候,我特意给他们留些时间。我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御景的神情并没有变化,而那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
那天送完宾客我和御景回了酒店套房。打开门御景就进了卫生间,很长时间没有出来,不一会儿里面就传出低沉的、压抑的呜咽。我知道他在哭。他的哭声越来越大,最后渐渐变成了嚎淘大哭。那时候我正坐在沙发上发呆,他的哭声像一根细线,轻轻扯出我心里陈年已久的悲伤和疼痛,我的眼泪也不止不住地汹涌往下掉。
御景对我很好,公司不忙的时候,他会买本菜谱,买些菜做饭给我吃,他记得每一个节日,很用心地送我合意的礼物。我们回避从前的伤疤,关注现在和未来。我们的女儿出世的时候,御景一直守在医院门外。我醒来第一眼就看到了他。他怀里抱着我们的女儿,眼睛里充满慈爱和感恩,他亲吻我的额头,对我说,宛仪,谢谢你。我们凝视彼此,在彼此的眼中看到疼痛的过去,充满感恩的现在,还有关于未来的新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