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法国人对总裁行礼之后就退了出去。英明康连忙起身让出自己的位置:“霍先生,请这边坐。”
  男人点点头坐下。潘哲低眉敛目安静的坐着,可心里却涌起惊涛骇浪。她能感觉到身边的男人粘到她身上甩都甩不开的目光,不安与恐慌终于显示出它的真面目,它的名字叫做—霍英重。
  英明康的声音在这时响起:“哲哲,还不快给霍先生倒酒!”
  她抬头去看英明康,他的脸色讪讪的,带着羞愧和恳求。潘哲心里冷冷一笑,为身边的男人倒了杯酒,淡淡道:
  “霍先生,请。”
  男人的右手神经质地颤了颤。
  英明康呵呵笑起来端起酒杯,“霍先生,我敬您一杯…”
  男人没有喝酒,他做了个手势,身后穿黑色西装的男人便把一堆文件放到英明康面前。英明康翻看着,脸色越来越难看,脑门上的汗珠直直滴落酒杯里。
  男人的声音锋利又尖锐:“英先生,英达集团为拍下城东和城南几块土地曾先后向坤商、融汇、汇发三家融资集团贷款共计12亿,向香港、台湾和海外的金融机构通过资产担保的形式共筹措资金23亿。而这六家金融集团全部隶属荣盛集团旗下。这意味着什么,英先生心里应该明白。我今天带来一份新的合约。签了这份合约,荣盛集团会暂时终止催款,并且分期提供几块土地的开发及建设资金,同时我们公司旗下的供应商将会按照原先合同的约定,先供货后付款。这份合约一旦签下,城东地产的首期项目启动资金会即刻到帐。”
  新的合约内容一式三份,英明康、霍英重、潘哲面前各有一份,只有薄薄的一张纸,内容很简单:要求潘哲做英达集团的担保人;担保条件是她必须要留在霍英重先生身边做他的私人助理。所有的事情绕了一大圈,终于真正地回归于核心,直白而简洁。
  真是荒唐!潘哲冷冷扫了一眼合约,把它推到一边站起身:“舅舅,我想你现在已经不需要翻译了,如果没其它事情的话,我先走了。”
  英明康慌忙起身拉住她:“哲哲,再坐一会,反正你一个人也没事做是不是?再坐一会…”
  潘哲用冰冷而严肃的声音说:“我不是一个人。我的丈夫和孩子都在等着我回家。”
  英明康的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看看潘哲又看看霍英重,嘴巴张张合合嗫嚅着说不出话来。正在这时,潘哲的电话响起来,她忙拉开包带,包里面有很多东西,钥匙、手机、钱包,各种证件,零零散散互相撞击着。手机一直不停地唱歌:大头儿子小头爸爸…铃声在这沉闷而压抑的包厢里滑稽又搞笑。开机键似乎被钥匙还是其它什么东西碰到,在潘哲还没摸到手机的时候,孩童稚嫩甜软的声音从她包里传出来,“妈咪,你什么时候回来呀?我和爹地很想你…”
  包厢里静得出奇,只有孩童稚嫩甜软的声音肆无忌惮地叫喊。
  突然“嘣”地一声碎响,伴着英靓“啊”的惊恐的喊叫声,包厢里瞬时乱成一团,英明康吓得脸色惨白,阿七急急地奔上前握住英重的手:“少爷!”
  潘哲终于摸到了手机,她几乎想都没想立即掐灭了电话。英重的手在流血,玻璃杯的碎片嵌进他手心里,留下一道道凌乱惊心的伤口。潘哲瞪大了眼睛,那一滴滴鲜血涨满她的眼帘,鲜艳、执拗、惊悸,像是她的眼睛在滴血。
  门外有服务员捧着急救箱推门进来,英重摆摆手,服务员便退了出去。阿七把药箱打开要为他上药,他皱眉拒绝。于是阿七走到潘哲面前,恭敬地把药水和绷带递到她跟前:“麻烦潘小姐为少爷上药。”
  潘哲犹豫着,英靓却伸出手:“给我,我来。”
  阿七淡淡地看了英靓一眼,毫不理会,仍是把东西擎在潘哲跟前。英靓放下手,扯扯嘴角露出个失落而自嘲的表情。
  潘哲接过药水走到英重面前,每一步都似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她蹲在他面前,他却把手收回去攥成了拳。潘哲似乎能听到血液流动的声音,这声音让她的心都开始发颤。她抑制住声音里的颤抖,用冷硬的语调说:“霍先生,请把手伸出来。”
  英重却更紧地攥住拳头,他的声音清冷而压抑:
  “你叫我什么?”
  潘哲坚持地重复着:“霍先生,请你把手伸出来好吗?”
  英重突然发怒了。他挥手扯掉桌布,酒杯碗碟乒乒乓乓摔落到地毯上。“轰”地一声钝响,桌子也被他一脚踢翻,然后遭殃的是椅子。整个房间七零八落。杂乱之后,厚厚的地毯吸去了所有的声音,房间里只剩下人们压抑着的呼吸声。
  潘哲僵硬地站在阿七身后。刚才英重一发狂,阿七立即把她护在了身后。她冷着心肠僵硬地站着。英重向她走过来了,就算是低着头,她也能分辨出他的气息,尖锐的、压抑的、阴鸷的、狠戾的。她突然害怕起来,这才是真正的他,是他从没有在她面前展现过的另一面。她不由自主地往后退,直到退无可退。
  他在她面前站定了。他伸出手指去抚摸她的脸,她把脸扭到一边躲开他。他的手于是伸到另一边,她仍然躲开他。这太过明显的拒绝让他再次发怒。他不管不顾了,用自己的身体紧紧压制住她,他的手固定住她的脑袋。她终于躲不开了,被迫抬头看他。
  他真是消瘦啊,骨骼嶙峋,比当年她把他捡回家时还要瘦。颧骨更突出了,眼窝深陷,嘴唇苍白,下巴像锥子一样尖。他身上的骨头硌疼了她的心。他怎么把自己搞成了这幅样子呢?
  “你终于肯看我了吗?”他声音里那深切的疼痛和悲伤击中了她,她顿时红了眼圈。
  “叫我的名字,”他看着她,脸颊慢慢向她贴近,“叫我,”他说,“否则,你知道我要做什么。”
  他的鼻尖贴着她的鼻尖,有一种尖锐的疼痛刺穿她的心肺。他的眼睛是深黑的,晦暗不明的,执拗而绝决。
  “霍英重。”她叫出他的名字。
  他亲吻她的嘴角,“不是这个,你知道的,不是这个。”
  潘哲躲不开他,又羞又窘,只得叫:“阿重。”
  他凶猛地吻住她的唇。狂风暴雨一般。六年来锥心刺骨的思念终于在这一刻找到出口。她轻喊一声,阿重,他的心就找到了归处。他是她的阿重。这世间所有的甜蜜柔软都集中在她的舌尖。没有她的日子,他的身体、他的心就像烈日下的沙漠焦灼饥渴,只有她,只有她才能让它们饱满润泽生机勃勃。
  潘哲快要昏过去的时候他才放开她。她早已经没了力气,身体像水草一样乖乖地软倒在他怀里。他这才满足地笑起来,吻一吻她泛着粉桃色的脸颊。
  清脆的“咔嗒”一声,一种冰凉的触感从她的手腕开始向全身延伸,潘哲抬起手臂,看到左手手腕上多了一只精致玲珑的镯子。看材质似乎是铂金,可却是透明的,泛着蓝绿色光泽,能隐约看到里面一缕缕像是头发丝一样的脉络,还有均匀分布的四颗像是猫眼儿一样的内核,那一缕缕的头发丝从一颗猫眼里发散开,又汇聚到另一颗猫眼中,纠结缠绕,不分彼此。最为神奇的是,潘哲明明听到搭扣“咔嗒”一声扣上的声音,可她却找不到搭扣的位置,整个镯子完美无缺,刚好卡到她的手腕上。
  “礼物。”英重笑着说。
  潘哲摆弄好一会解不开,问:“怎么取下来?”
  “把合约签了我就告诉你。”
  潘哲不再纠缠于镯子的问题,她退出英重的怀抱,提起自己的包包,转身出了包厢。
  英重看着她的背影,微微一笑,没有阻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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