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耳边传来一阵急促的跑步声,像是朝着凉亭而来,我忍不住转身去看。
  “又见面了,今日遇见两次,算不算得有缘?”
  那个梨花树下儒雅的身影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雨水顺着他的额头流到下颚,“啪嗒啪嗒”几声又落在了地上。我伸手掏出藏于袖中的绢帕,面无任何表情的递给了他。“擦一擦吧。”他歉然一笑,推辞之下,我亦不收回,他无奈只好接过绢帕小心翼翼的沾擦着雨珠。
  亭外的雨水毫无预兆的来,却是眷恋着迟迟不肯停下,风夹杂着雨水飘至我的脸上,我忽感长久以来第一次由心的放松,心静而舒。
  “你在想什么?”
  我嘴角嫣然上仰,头暨上的玉步摇被风吹得叮叮当当的响,我回头反问道:“你又在想些什么呢?”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和一个陌不相识的人谈笑风生,也许在这寂寞的深宫里,寻得一人不知你姓名,不知你身份,是一件难能可贵的事,于是索性放开了心坦然相对,不用忌讳什么,顾虑太多只会让人失去太多。
  “在想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我还未来得及开口作答,便见远处绾儿撑着纸伞快步走来。“这雨渐小了,公子趁这时快走罢。”随即迎面出了凉亭,走向绾儿。
  “喂,你的绢帕!”他在身后焦急的喊道,我恍若未闻,脚下不停留的躲进纸伞里,吩咐绾儿回宫。走至一半,回头望于凉亭之中,那抹纯白的身影,在风雨交加的这一瞬间竟让我有了一种涌上心头的安宁。
  回到寝宫,绾儿上前问可否传膳,我摆了摆手,示意退下。额间又渗出了虚汗,我立于窗前,雨后的微风,一扫我的寒意,脑中不自觉地竟想起了那人,淡雅如梨花。忽闻绾儿惊声一呼道:“太子殿下,您怎么来了?”我正欲饮茶,拿起茶杯的手一软,“当啷”一声砸在了地上,茶水四溅。
  第一卷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 第四章 太子
  第四章太子
  许是听到内殿的声响,他立即推开了殿门。一年未见,如今见着了,确是这样一番情景。相对无言,默然静止。曾经想过一生就这样过了亦罢,不求恩宠,不求地位,只愿安稳平淡的老死在这深宫里。只是,他再次出现在我面前,一切都破灭了,又或许是一切都新生了。
  “你还是如此冷漠,一点也未变。”
  我弯腰蹲下,拾起打碎的瓷片,淡然说道:“是,我从未改变。”
  他伸手拂上我的脸庞,我能感觉到他手心传来的温度,脸颊忽地一热。竟是慌乱害羞起来。他见势爽朗大笑,这笑声响彻了整个内屋,驱赶走了再次相见时尴尬的气氛。
  心里总归是对大婚那日的事不能释怀,依旧对他言语不多,宁愿坐在一旁睁眼冥想,也不愿与他言好。
  “你到底是个怎样的女人?从我第一次见你便知你与众人不同,其他女子封妃大都喜笑颜开,落泪谢恩。你却不笑不哭,好像这荣耀与你无关,你只会保持一种表情应对所有喜怒哀乐。庄子夫,你让我好奇,想要解开你身上的迷。”他起身立于我身前,一只手轻抬起我的下颚,眼神依旧深邃,我看不透,也并不想看透。“殿下想知道什么,是臣妾的悲或是喜?这些对于臣妾已不重要,既是不重要,殿下又何必放在心上呢。”他瞥眉一惊,不曾想到我会如此顶撞了回去,抵在我下颚的手缓缓放了下来,转身背对于我,负手握在背后,殿内又渐入沉默。我实在倦得很,不愿再与他过多纠缠。
  欠身作礼道:“殿下若无其他事,就请回吧,臣妾要歇息了。”
  他“呵”的一声笑,转过身来,靠我越来越近。我能感觉他的呼吸,他的体温,就在他俯身欲将我打横抱起之时,我心急反手一推,顾不得仪态,见他未反应过来,提裙欲跑,谁知被他逮住广袖,动弹不得。
  “庄子夫,我越发觉得你惹我喜爱,怎么办?你告诉我,究竟该怎么办?”
  我气急,抬手欲打,怎奈手不及他眼快,一手扣住我两只手腕,心里叹道,无力处处占下风。他猛地身子往前倾,得空的手撑住我的后颈,极力往前压,唇上一软,他竟然,竟然吻了我!
  我越是挣扎,他便越是使力,舌尖滑入我的齿间,我心下一狠,牙齿奋力一咬,口中顿感一阵温热与腥味。他这才放开了我,我自小便闻不得血腥味,胃中突感翻江倒海似的不适,我俯身作呕,连着他的血一并吐了出来。
  我心里厌恶至极,抬头强压住怒火,愤愤道:“殿下可满意了?如若满意了请殿下即刻就走。如若未满意,那么臣妾唯有说一句,我并非深宫里整日期盼着受宠的妃嫔,殿下可以漠视我的存在,我亦不会有怨言。但是陛下若要用这等手段强逼臣妾做心不甘情不愿的事,臣妾宁可一死,也绝不委曲求全!”
  我说着即摘下头上的珠钗,抵至颈上,只等他一句,我定会举钗刺下。
  “好一个烈性的庄子夫!想不到冷落你一年之久竟是挫不了你的傲气,好啊,好啊……你要求死,我偏不让你死,我岂会舍得你这般美人香消玉殒呢。哈哈…哈哈……”
  他狂妄的大笑不止,抬步踏至门口,拂袖离去。我顺势跌坐在了地上,欲哭,却无泪,欲笑,却哑声。
  绾儿进房看到我瘫倒在地,惊呼着连忙将我扶起,躺于床榻上。我终是控制不住,拉过锦被,掩面蒙头的哭了个天昏地暗。怎的睡着了也浑然不知,醒来时,天已经暗了。唤了绾儿进房为我梳理,我木然的坐在镜前,绾儿何时动手何时完毕,我都懵懵然。
  “太子妃今夜是否描妆?”
  “为何描妆?你知我晚上甚少涂脂抹粉。”我轻轻起身,走到窗前,夜晚微凉,我的发丝与纱袖随风飘起,我赶忙拉过窗纸,以免得染风寒。
  “太子妃怎的不知,太子殿下走时已吩咐下去,今夜会留宿在正妃寝宫。”
  我愕然,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立在原处僵硬不动,才欲放下的悲凉瞬间又提至心上,这般的凉,没有丝毫暖意。我闭上眼,将夜风吹乱的鬓发掠至耳后,决然说道:“不必描妆,有何见不得人!”
  绾儿应声退下,我再无力支撑,拖着这具冰凉沁透全身的身子,摇摇晃晃的摸索着坐到床榻上。进宫之前想过无数种结果,锦衣玉食也好,粗茶淡饭亦罢,既是自己选的路,就未曾后悔当年的决定。如今,万万想不到竟落得如斯田地,表面荣宠实则屈辱,他要得到我,我越是不屈,他越是紧逼。原来,我连妄想老死宫中也是徒然,我嫁了坐拥江山的太子,我将来会入主未央中宫,即便这样,我亦好似活在万丈深渊中,问谁能解我束缚,谁能助我逃出禁笼,谁能?
  院外传来打更声,已经戌时了,我合衣躺在榻上,神经紧绷,全无睡意。门外亮起了宫灯,隐约听见众人疾步的声音,我心下一紧,噩梦,开始了。
  “太子殿下到!”
  宫人尖细的嗓子极力喊得大声,院外顿时齐呼:“恭迎太子殿下!”安静,无声,一切都静止了时间。
  门“咯吱”一声开了,屋内瞬间有股皇室血脉专用的龙涏香溢出,我屏住呼吸,紧闭了双眼,唯有装睡。他走至我的榻前,俯身坐下,我不敢睁眼,心跳的声音好似整个内殿都听得见。
  “不用装了,我知你醒着。我今日很乏,无心多想,你大可放下心来。”
  我缓缓睁开眼,与他之间的距离不过一尺,一时语塞,脸颊突地绯红起来,欲怒还羞。他伸手为我掖好滑下的被子,盖上我裸露在外的纤手,细心至极。
  “听闻昭阳美人素来身子娇弱,原来如此不自好,须知夜风最能至身子伤寒。”
  我惊愕,盯着他竟移不开了眼。他还是那个白日给尽我屈辱的太子吗,眼中尽露柔情,嘴边翘起一抹媚笑,像寒夜里的一股暖风萦绕在旁。
  “殿下想怎样?有话请明说,不必拐弯抹角。”
  我转头不再看他,翻身侧卧在内,闭目养神,也不愿在与他多说一句。一声叹息之后,沉默,还是沉默。
  良久无言之后,我已有了睡意,迷糊间忽感背上一暖,我霎时惊醒。未想他竟宽衣睡下,炽热的胸膛贴在我的后背,耳后是他均匀一致的气息。我惊慌无措,想翻身坐起,却不料被他一只手臂横压在腰际上,力道虽不重,却不容我动弹。我无奈又无法,只得安然被他揽在怀中,心下倒是相信他不会胡来,可也是一刻也没放松警惕。
  渐入梦境之时,耳边朦胧地传来一句:“何必拒人于千里,我只是想在你身边。庄子夫,我想靠近你,你总是把心上了一把枷锁,你不给我钥匙,我怎么进去得了呢?”
  我缓缓睁开眼,似是无奈又似释怀的说:“殿下何必强求呢,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定数,你大可把我看做后宫里的平常女人,因为自我进宫那时起,庄子夫已经死了,剩下的只是虚有徒名的太子妃而已。”我阖眼紧闭,再不说话,心中却再是平静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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