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她抬头见我未挽头髻,又没绑缎带,语带讽刺地说:“太子妃今日也是好兴致,是遇上什么高兴事儿了,头髻都忘梳了?”
我也不生气,看似无意,实则有心地回道,“殿下前几日说不梳头髻的女子更有一番韵味,本宫就想试试,想不到去了趟辰妃娘娘那儿,连娘娘亦说改日也不梳头髻了。”
我步步走进阮凝心,越近那股味道就越浓郁,她果然还是用了,香味的确不错,芳草清香不失雅致,我笑说:“妹妹用了新的熏香么?香味真是不错。”
阮凝心眼角轻佻,似在炫耀恩宠,掩嘴笑说:“殿下亲自送来的香肤丸,说是我的生辰贺礼。”她脸上散开淡淡红晕,眼中的妩媚柔情似要融化心神一般。
果然不出我所料,廷曦送去的东西,即便再普通,她也当做绝世之宝。因为廷曦是她一生中唯一的男人,唯一仰望,唯一盼守的男人,所以他给的,她从未想过拒绝。
“是么?妹妹真是好福气,这香闻着就非比寻常之物,亦配得起妹妹这样的佳人。”多说无益,我坐上玉辇,对湘妃帘之外的阮凝心微一颚首,她向我作一礼,渐渐退去。
我坐在辇中,她在我身后,与我背道而驰。我与她永远不可能成为同路之人,我还要继续往前走,而她,只会慢慢消失在尽头,被时光遗忘。
似水趟过的日子,一天天消逝,还未到两个月,终于传出了侧妃阮凝心失心疯的消息。是的,铃兰草,毒量若多,一毒毙命,毒量若少,则使人心绪迷乱,终日疯癫,自言自语。阮凝心的症状,一点不使我惊奇。
只是一个平常的夜晚而已,也许是毒发,也许是崩溃,厉声哭叫,声音划破皇宫黑暗之下笼罩的宁静。哭声绵长悠远,忽低泣忽嘶喊,声声刺耳,哀至心底。
我与廷曦在第二日一同去了阮凝心的寝宫,宫里乱作一团,无人敢跨入内殿。院外一片狼藉,宫人们全都跪在殿门口,一副卑微惶恐地样子。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桃夭,桃夭!阮凝心,即使疯了,都还念念不忘廷曦么?是不是她恍惚间回到了最初,大婚当日,翘首以盼的夫君,满心欢喜的体会嫁作人妇的喜悦。这歌声唱得我突然有种支离破碎的感觉,每个女子出嫁之时何不如这歌中所唱,当盖头掀起,喝过合欢酒,打下同心结,就真的可以白头不相离了么。
廷曦紧紧握住我的手,一步步地走进内殿,歌声越来越清晰。殿内能砸的、能摔的东西都已落地粉碎,我的手一点点开始冰冷,居然害怕了,我怕见到她,不是愧疚,我只是怕,听其声已不能承受,何况再见其人。
廷曦开口问道:“只是一晚上,前日不是还好好的吗?”
一旁的婢女跪在地上,手磕在瓷器碎片上,溢出殷红。“奴婢不知啊……侧妃娘娘昨夜突然倒地,嘴里迷糊着胡说一通,复又开始抓扯自己的头发衣裳,指着空无一人的窗外大喊大叫。然后又哭、然后又笑!”
阮凝心是看到幻想了吧,不知道幻想里的是谁,能让她哭了又笑,笑了又哭,会不会是我呢?不会,她只会对我笑,笑我的愚蠢,怎会在我面前落泪。或许,是看见了廷曦,想为他伤心,因他展一次笑颜。
我松开廷曦的手,我没有走进去,此时她亦不想看见我,我亦不想再见她。我侧头对廷曦说:“她只想见你,无关其他。”
缓缓走出内殿,黄昏晚霞落日西沉,此景,只为应景之人而美,若然是这般伤心落泪,这就不是美景,是永不想再见。阮凝心进宫不到一年,来亦是定局,去亦是定局。只是她的去处,不是死亡,冷宫而已,此生在那里孤老,终日面对一墙四壁,进去的人,不会再想出来,因为云淡风轻,才能发现与世无争的活着,亦是上天给你的恩赐。
耳边又传来阮凝心的歌声:“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唇边泛起一抹苦涩,我唯有轻轻跟着合唱。
第一卷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 第五十章 情定骊山(一)
第五十章情定骊山(一)
我自阮凝心一事之后,染上了风寒,一病不起。我只是感觉身体像被抽空了一般,毫无重量,一举一动都显得轻飘渺渺。躺在榻上了几日,廷曦就守了几日,每日只来回两个地方,朝堂和我的寝宫。
棋盘就摆在榻上,他执一颗黑子,眉间始终凝聚着不变地沉稳英气,黑子在他手中旋转把玩,终于落定在棋盘上。我笑笑不语,执起白子落定在黑子后方,他惊异一看,不禁伸手拍一下额头,大呼:“又中计了!”
我捡回被白子围住的黑子,强忍着笑意道:“你老这么让棋,有何意思?”他起身坐到我的身后,环手圈住我的腰,将我搂在怀里,俯在耳边说:“只要能让你开心,莫说是让棋,我陈廷曦的命也可给你。”
我眼眶忽地一热,眼看泪水就要掉下来,我慌忙地闭上眸子,张嘴欲说,却是千言万语堵上心口,心暖亦心酸。我靠在他的胸口,一如当初聆听每一次强劲有力的心跳,“廷曦,我感觉很累。在这宫里的每一个人,苦在心里,笑在脸上,他们难道不累么,不想休息么?”
他更紧地拥住我,吻上我的额,歉然道:“好,我们休息。你想去骊山么?对不起,我只能做到此,暂时……还不了你自由。也……也不会让你离开。”
骊山?能出这个皇宫就好,哪怕一天、一刻我都愿意。只是想安安静静不受纷扰,不去思虑计谋诡计,不去想如何拉拢关系,不去想如何巩固庄氏的地位。什么都不要想,最好连我自己都遗忘,这样才记得起庄子夫到底是谁,曾经怎样活过。
“什么时候启程,去几日?”我有些兴奋,顾不得还是病身子,拉着廷曦的袖袍追问。他宠溺地在我额上弹了一记,笑说:“等你病好了就去,最多只能去五日。父皇还病着,处理国事不能耽搁太久。”
我趴在他的胸前,‘呵呵’地傻笑,脑中已经开始不自觉地出现骊山的壮丽山景,山谷中的花儿,高山而下的泉水。
廷曦翻身将我压在身下,一脸痞笑地说道:“你就不表示表示?”我狠狠瞪了他一眼,心里知道他的情意,抬头闭眸,送上缠绵一吻。
廷曦怜惜我身体弱,十分君子的未再多加索取,不过,仍是挑衅地说了一句:“等到了骊山,我可不会这么容易就放过你。”
我一头埋进被子里,将全身都捂得严严实实,温柔回道:“小女子乃一介女流之辈,公子乃英雄之辈,何必为难我呢?”
我看不见他此时的神情,只听他抚掌大笑道:“本公子就爱为难你这弱女子!”一句话刚说完,即扑到榻上,强行钻入被窝里,狭隘的空间,他渐渐急促的呼吸,扑在我的身上,火热的唇毫无预兆地落下,一点点的游离,一丝丝地挑逗,正欲解开我襦裙的系带,殿外宫人尖细的嗓子维诺着说道:“殿下,皇上宣您。”
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又气又恼,无奈是皇上召见,不敢不去。掀开被子一瞬间,他朝殿外叱喝道:“狗奴才!回头就要了你的脑袋!”
我推了推他的身子,说道:“快去罢,莫让皇上等。”他一边穿靴一边不忘责骂殿外站着的宫人,忽然转头对我邪魅一笑,“你逃得了这次,下次可没这么好运了!”说完,挥袖走出了内室,留我一人坐在榻上呵笑不止。
也许是因为骊山之行,我每日按照御医的方子进药,每日三次,绝不耽误。亦不让自己受风遇寒,天气一日日的冷了起来,宫中主子们已开始用上暖炉,我这寝宫也燃上了地龙。
地龙是在玉石地下打通的一条通道,在里面堆积上好的暖炭,宫人们将暖炭烧热,热气从石地上渗出,却并不出烟,由另一管子导出。整个宫殿但凡一烧上地龙,暖气腾腾,就是再冷的寒冬,坐在屋子里,感受着地底下的热气,身心都会暖和起来。
徐御医跪坐在榻边为我把脉,廷曦在一边坐着,眉头凝重,担心我身子中的寒气还未祛散。“禀殿下,太子妃的风寒已大好,从今日起不必再服药了。”
我心下一阵欢喜,抬头看廷曦,也是一脸的释然,我笑着说:“是否该兑现承诺了?”他起身走至我身旁,徐御医低着头,对廷曦拱手,悄然退出内殿。
“答应你的,自然会做到。你想何时去?”他拉过我的手抵在他的唇边,细心地搓揉两下,呵着热气叙暖。
我往他怀里靠了靠,说道:“如果可以,现在就想去。不过,还是待你处理完朝堂之事再去罢。”
他抬手系紧了我肩上披着的狐毛披领,我的脸摩擦在他胸襟前的衣料上,上好的锦袍,柔软有质。“今日就处理好,明日就起程。你多带几件厚实衣裳,山上的寒气可比这宫里厉害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