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哪句能平复我的愧疚?
沉默,无言。不知这样站了多久,看了多久,我终是脱口而出问一句:“你呢,过的好吗?”
他嘴角扯出一抹笑意,可是这笑更像是在自嘲。“不好。”
‘砰’心被猛烈撞击了一下,痛楚似乎沁入了血液里贯通了整个身体,苦不堪言、透骨酸心。他过的不好,那样简单的两个字自他口中说出竟让两个人都痛不欲生。而我,却回他一声‘很好’,那么我这两个字又何尝不是像鞭子一样在抽打他的心,我到底是有多残忍,是有多可恶,为什么要这样伤害他,为什么我始终是做了恶人,做了侩子手。
“这一年多以来,几百个日子都在备受煎熬,都在承受磨难。每日每夜都在想你,每时每刻都在心痛,那是一种此生无法超越的痛,此世不能忘记的伤。每每午夜梦回,后悔当初为什么要走,为什么不带着你逃,为什么要留下你一个人。可是太多太多的为什么,终究都抵不过命运,是不是放开你的那一瞬间,就已经注定你我今生的诀别?”
他一步步走近我,每说一个字都在伤他自己,每说一句话,都在毁灭我。我能做什么,我只能逃避到不能逃避,眼看着他站在我面前,那久违的熟悉气息越来越靠近,而我,已然泪流满面,似断线的珠子,一滴接着一滴,落不尽,拭不去。
“裴煜,求你……求你别再折磨自己,求你……好好过,求你忘了我。我不值得你做这么多,你给我的,都不值得!”
声嘶力竭地说完这一句,在这白茫茫的天地里竟像无声,耗尽了我的支撑,整个身子没了重量,落完最后一音,徒然瘫倒在冰凉的雪地里,泪水一滴滴融进雪里,绽开白色的泪印。
他跪坐在雪地里,冰凉的双手捧起我的脸颊,用指肚抹去我眼角的泪,那样轻柔,仿佛使了力气,我就会消失在他面前,仿佛我就是个幻象,离他很近,又或者很远。
“你值得,除你之外,再无他人。不要再说忘了你,我怎么忘得掉你?我的心早在三年前,在这个地方就已经给了你,我从未想过要收回,也没有那个能力收得回。这颗心,你要也好,不要也罢,是珍惜还是践踏,都由你决定。而我能决定的就是,无悔。”
雪地里的两个人,犹如回到了当年那一个夜晚,恍如昨日,可是一切都变了不是吗?他依旧是他,而我,变得太彻底。那些随风飘散的誓言,在这一刻又涌入我的脑海里,许诺与他共赴青山绿水间,当年那么轻易地就说出口,殊不知人一旦变了,有些事就烟消云散,想抓也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消失,连一句对不起都负荷不起。
“我已经变了,裴煜,即使找回过去,我们也回不到当初。你已娶妻,我也为人母,我们早就该各自天涯。你的心,我要不起,我……不配拥有。”
我想起身,可是身子被冻得麻木了,我只能那么凄凉地坐在雪里的,任咧风挥打,任眼泪泛滥,任心崩塌。
他扶着我慢慢站稳了脚步,一阵头晕目眩之后,才看见他的双眼通红,一条条血丝印在眸里,是不是在告诉我,这就是他心里的伤痕,还在流血永不结痂。
“唔……唔……”
靖涵不知何时走到我身边拉着我的群裾,对着裴煜瞪眼,挥舞着小拳头砸在裴煜腿上。小孩子看事情总那么单纯,他只是看到我哭了,而没看到的是,有的人没落泪,心却在流血。
我拉着靖涵,作势打了他两下,背过去胡乱擦拭脸上未干的泪痕,转头对裴煜说:“裴煜,相见争如不见,对不起。”
俯身抱起靖涵,一步也不敢停留,既然做了决定,既然已经伤害,我连流泪都是多余。这辈子注定负了他的意,心里已经承载了另一个人,无法再装下他的心,舍弃对他不公,不舍对廷曦不公。我从来就给不了谁公平,世间也不会有双全法。
“你变了没关系,只要我记得就够了。”
裴煜的声音夹杂着风声灌进我的耳朵里,听起来那么单薄无力,宁愿伤痛也要记得吗?何苦,你痛我也不会好受,因为这是一把双刃剑,伤你的同时亦是伤了我。
第一卷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 第六十八章 相见不恨晚(一)
第六十八章相见不恨晚(一)
这样坐了有多久了?久到窗外本是大雪纷飞,现在都平静停止了,久到本是日落西沉,现在都是月儿攀空了。我一直这样坐着,我让自己不要想、不要听、不要说,可是眼泪为什么还是不能停歇,为什么满脸泪痕,都止不住滴滴落下的决心。
屋子里烧着地龙,榻案上燃着暖炉,可是无论怎样,冷意还是一股股的袭来,钻入骨头里,钻入血肉里,我似乎只是一个有生命的雪人,没有温度,冷血的女人。所以我那么残忍,呵,残忍啊,别人给我伤害是因为他要得到快乐,而我给别人伤害,偏偏也在抽自己鞭子,我把自己的心,埋在雪里,麻木了,可是不代表能止疼了。
“太子妃,殿下要回了。”绾儿丢了一把新的熏香进炉子里‘滋滋……’暴起火花,本已淡下来的香气,忽又浓郁迷人。
“嗯,长皇孙睡了么?”我张嘴说话,唇瓣早已冻裂,嘴角一张一合,些微生疼。
绾儿扶我下榻,我颤抖着双脚,实在站不稳,无奈道:“打盆热水来,脚已经冻坏了,得用热水通通血脉。”
不多时,就有小宫人捧着金盆,进了内室。绾儿伺候我将脚缓缓放入冒着热气的水中,当冰凉触及炽热那一刻,仿佛心被人从雪堆里挖出来,放进了温暖的屋子,可是接踵而来的灼痛又让这颗心粉碎到无痕,坠下的碎片,伴随着阵阵痛处,慢慢地、慢慢地灰飞烟灭。
身体里就像是有两股力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冲撞,脚下传来的温度直达心底,可是冰冷始终固守着城池,那一颗心,明明已经碎了,为什么?为什么不给我一丝暖意?
廷曦来的时候,盆里的水已经凉透,他弯腰单手托起我的脚踝,用干净的棉布细细擦干,动作轻柔,像是手中捧着至宝,那般怜惜呵护。顺着小腿肚子擦到每一根脚趾,棉布在他手中,渐渐润出了一圈一圈的水渍。
“你身子性寒,看你这双脚冻成什么样了,真真是要惹我心疼吗?”他坐在我身边,将我的脚放在他怀里续暖,温热的掌心摩擦着我白皙冰凉的双腿,一阵暖、一阵凉。
鼻子忽感酸意,忙闭了闭眸,阻止了正欲汹涌而出的眼泪,睁开眼时,看到廷曦眼中闪烁地柔情,缓了口气说道:“我今日见着裴煜了。”
感觉到覆在我脚背上的手掌微微颤抖了一瞬,他不看我,只是低着头,重复着同一个动作,力道却越来越重。
“知道了。”
只是这么淡淡地回了一句,甚至不问我后来,可是这样更让我难过不是吗?明明痛,明明伤,但他选择了沉默,选择不闻不问,他到底承受了多少伤怀?到底隐忍了多少发泄?此刻心像是苏醒了一般,碎片又重合在了一起,只是裂口仍在,血流淌不息。
我扑入他的怀里,用尽仅剩的那一丝力气将他抱紧,柔软的弧毛披领摩擦着我的脸颊,那么轻飘,那样柔和。“我已经很恨我自己了,能不能不要对我这样好?你的宽容,只会让我更愧疚。”
“不需要愧疚,我不问,并不代表我不在乎,可是我知道这是一个伤口,你是我这辈子唯一的妻,我不允许你受伤害,我更不允许给你伤害的那个人,是我。”
他的唇抵在耳畔,说话间呵出的暖气灌入耳朵里,仿佛整个身子都被暖化了,感觉不到心疼还是不疼,像是被定格在了瞬间,安然于此。我趴在他的肩头,鼻尖都萦绕着独属于他的气息,我贪婪地深深呼吸。
“廷曦,我没有这么好。”
自喉间发出声音,轻地仅能自己听见,然,廷曦笑了一声,也像是在自言自语那般,我却听得清晰,一字不差。
“没办法,已经陷入了你的陷阱里,就由着我越陷越深吧,我没有一丝后悔要挣扎,要逃脱。可是我必须让你知道,没有人能把你从我身边抢走,不管他是谁,不管他有多好,庄子夫都不会属于他,因为你,永远,只能是我的女人。”
窗外月色朦胧,白雪缤纷而落,几片随风飘进窗内,覆在脸上,如晶透的泪珠顺着下颚滴落进他的颈项里,微感甜,涩满心。
次日,日月交替之时,金辉劈开夜空,东边一抹冉冉升起的骄阳,将这满地的皑皑白雪映照出如梦似幻的光晕。
接过绾儿手中的蟠龙朝服,每一个步骤都做的细微小心,站在廷曦身后将他的手臂套入剑袖里,理顺在外的胸襟,拿过桌上的墨色金丝玉带环在他腰上,挑了一块青玉翡翠佩系在玉带上,最后一步,既是戴正紫玉冠,垂下玉冠绳在胸前,如此,不怒自威的俊貌,英姿勃发的气度。
“好了,去上朝罢。”伸手将玉佩下的穗子拂顺,风一吹,既荡漾。
他双手握住我的双肩,低头在我额上轻轻一吻,“今日裴煜的晚宴,你若不愿去,大可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