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0章

  瞧她那宝贝的神情,可见是对这个稍显陈旧的布袋十分爱惜。
  布袋是那种寻常百姓人家常的用来携带随身之物的囊袋,挎肩所用的系带用草绳编成麻编,以粗线别在布袋上。
  但紫凝的布袋形状却很怪异,一角为圆,一角为方,表面右下角以紫线绣着图案,远远看着,还以为绣的是小碎花,细细看去,方才看出了些名堂,那压根不是什么碎花,而是一个“紫”字,线条绣得歪歪扭扭的,比起我那显眼的刺绣本事犹且不如,多半是为紫凝自己所为。
  我暗暗心疼,真是苦了这个孩子,凡事都要亲力亲为。
  紫凝不察我心事,随身“嘿咻”一声跳上圆凳,抬高自己矮小的身子,提起桌面上的茶壶为自己倒了一杯水。
  我在纸上写道:“我还要多久才能说话。”
  紫凝头一仰,“咕噜咕噜”地喝了一大杯水,随即仰面“哈”了一声,将视线停在白纸上。
  “这事情急不来,也说不准,少则一个月,多则三个月吧。”
  闻言,我垮下了脸。
  这几日,我吃尽了口不能言的苦,端木澈似乎没多少耐心与我笔谈,有时候我写完一句之后发现他已离开,独留我一人拿着纸笔原地发呆。
  长此下去,这感情终将每个踪迹便要到了尽头。而端木澈给我的时间,也仅仅只是三个月,三个月后,谁能保证端木澈不会翻脸无情,当真将我轰出宫去?
  我写道:“难道就没有其他比较立杆见笑的办法?”
  紫凝哼了一声,道:“抱歉,我又不是神医,没那本事。”
  我失望地垂下头,双肩也随之垮下,哎哎叹气,执着毛笔百无聊赖地写道:“哪里有神医……哪里有神医……”
  紫凝道:“李源清不正是当世神医。”
  此话一出,我嗖然抬头,瞬息来了精神。仅是眨眼之际,又颓废地弯下身子,伏趴在桌面上,委屈地抽着鼻子。
  李源清如今云游四海,神龙不见首尾,就连他的徒儿无一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我又怎么找?
  “师父尽得李源清真传,医术更是青出于蓝,堪称神医。”紫凝扬着下巴,黑目生辉,神色不掩骄傲。
  此话犹如当头棒喝,一言将我惊醒,我连连拍手呼气。
  是啊,我怎么没有想到无霜!
  昔日,我于天池山解毒之际,李源清曾道:“若非无霜先前为你配置出了解药,我也不能以周循之法保住你的性命和孩子。”
  言下之意便是,李源清自己也没有十成的把握能配出七虫七花草的解药,却是无霜做到了。
  可见无霜医术之臻,已是登封,神医之名,自当不在话下,而紫凝的医术,不正是出自无霜的传授,使得她小小年纪都胜过寻常大夫。最为重要的是,无霜此刻正在木琉国皇城外的树林里,要寻他,比起李源清自然要容易得多。
  紫凝见我一脸欢喜,细眉弯起,绷着脸道:“不行,你不能去见师父。”
  我一怔,随即瞪了她一眼。
  没良心的丫头,不愿师父离开她,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娘亲成哑巴?
  紫凝似乎闻得我心声,撅着嘴角,手指一勾,把玩着肩膀上的小小辫子,漫不经心地说着:“我就是不让你见师父,不成么?况且你的喉咙又不是师父治好的。”
  我巴巴眨了眨眼睛,这话听着些许怪异,写道:“那是谁治好的?”
  紫凝道:“南靖城外郭东巷子里有一家医馆,那里有一个白大夫被百姓誉为妙手回春,就连宫中御医都慕名暗自前去向他讨教,如果是他的话,相信能治好你的喉咙。”
  我看着紫凝稚嫩却带着老成的小脸,不满地扯了扯嘴巴。
  既然她早知道有这么一个人,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
  我向紫凝抱怨。
  紫凝道:“之前不告诉你是还不到时候,那时你还没见过……”几声干咳,脸微微窘迫,些许别扭:“……没见过父皇呢。”
  我一脸不解,写道:“这与见不见他又有何干?”
  紫凝垂下眉眼,闭口不答。
  我又写道:“那你知不知道你父皇为何会忘了我?”
  紫凝道:“这件事你该去问伊东闵。”
  说罢,弯下身子几下扑拍膝盖,抖动着褶皱的紫杉,摆摆手道:“好了,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若是师父回来发现我不在会担心的。”
  走了几步,一声沉吟,仿佛想起了什么,转身又道:“对了,未时至申时之间你不能去找那位白大夫,也就是现在这个时辰前后。”
  这又是为什么?
  我抬起困惑的眼睛,探寻着望着紫凝。
  “唔……”紫凝眼珠子转了一圈,道:“别问为什么,反正听我的就是。”一扭头,小辫子半空划了几道弧线,便转身欲要离开。
  我急忙拉住他。
  “还有什么事么?”
  我写道:“你以后还会来么?”眼神希冀地看着眼前这个小人儿。
  有神医能医治我的咽喉,她是不是就不来看我了?
  紫凝的眼睛幽亮地闪了一下,眼眶微微湿润着,随后别过脸别捏道:“你放心,我会时常来找你的,你照顾好自己就行了,别再那么笨谁都相信,凡事留个心眼。”
  虽是不善的口吻,却是说着友善的用意。
  我吸了吸鼻翼,脑子一热,激动地扑上前去一把将她抱紧怀里。
  “哐啷”一声,桌上的被我的袖角扫到,水倒在紫凝的腰际的布袋上,瓷杯应声摔破。
  紫凝脸色大变,急忙从我怀里跳出,赶紧拎起袖子擦着湿透了的布袋,一边擦一边生气地嘟囔:“瞧你,弄湿了我的布口袋了,这是师父禽兽为我做的,你怎么可以这么不小心!”
  是无霜亲手做的布袋?
  我怔愣了许久,脑中描挑着绘着无霜拿着针线、夜灯裁剪布包的笨拙模样,不由咧嘴笑了起来。
  看了无霜当真疼爱紫凝啊……
  一边走一边有且低声抱怨着:“啧,下次来这里再也不把重要的东西带身边了……”
  我笑了笑,目送紫凝离开,坐了下来,拉起下巴看着天空发呆。
  我来着皇宫已有一些日子了,紫凝常在午后的固定时间来找我,又会在差不多时辰离开。
  而我与端木澈的关系也毫无进展。
  端木澈从不曾按契约所述每日前来陪我,却是我每每在骊罗宫等他到亥时便等不下去,径直跑去御书房找他。
  或许,契约的第三条该改作:宗政幕颜每日须得陪徳昭帝一个时辰。
  这些日子以来,凡事总是诸多不顺。
  起先去御书房找端木澈那会,似乎是因为最初那晚的不开心,他总是对我不理不睬,埋首自顾着批阅折子。我好意上去为他磨砚,他便几句讥讽,言外之意就是我意图不轨,欲要伺机窥视折子里的机密国情。从此,我远离折子三尺之外以示清白。
  些许时日后,我不忍自己如此被动,任他当作空气般无视,便想尽办法引起他的注意,比如,吃糕点的时候故意吃得“巴兹巴兹”响,喝水的时候用力发出“哔哔”响声,无聊的时候在大殿的中间来回地绕圈子……我总是会暗暗窥视端木澈,而他则是一脸面无表情,颇有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定力,但,当我每每瞧见他执着黑玉笔杆的手因为忍着怒意而不住上下颤抖时,我就会笑得格外的开心。但一个时辰后,端木澈便不再忍耐,开口下逐客令,我若赖着不走,他便喊来侍卫将我“请”回骊罗宫。
  渐渐地我发现,似乎不管我做什么事,都无法讨得端木澈的欢心。
  一日,我见他昼夜勤政国务、几多辛劳,稍作歇息时总是不时捶打椎颈,便上前为他按摩。他嗤笑我不会拿捏力道,三两下之后便挥退了我,当下喊来李元谦为他推拿,将我冷冰冰地撇在一旁。
  又一日,我怕他积劳成疾,便从骊罗宫抱来古琴想要给他弹曲子清神,他却冷着脸说不喜欢弹出来的曲子,只喜欢唱出来的。我张了张嘴,被他无视地晾在大殿。
  类似之事频频有之,但我都能忍受,真正伤了我的心的,是不日前发生的那一场混乱之事。
  那日,本是晴朗清爽之日。
  端木澈摆驾要去城郊皇家园林狩猎,应了契约的要求便携我一同前去。
  待我们到了园林,端木澈尚未开始狩猎,便有数十个黑衣刺客横空出现,各个面罩黑布,手执钢刀,长刀霍霍指向端木澈,口中直呼:
  “狗皇帝,拿命来!”
  一夕之间,狩猎场乱成一片,御前侍卫快速涌进来,将端木澈与我挡在身后,一干人当下与刺客缠打在一块,兵刃交接“兵兵乓乓”直响。
  刺客仅数十人,却各个武艺高强,在数百侍卫的包剿下突围出来,一个个挥着钢刀从四面八方向端木澈砍去。
  我站在一侧,揪着胸口衣襟吓得神色大变,心中颤颤,唯恐端木澈有什么不测。
  但见刺客的攻击虽然猛烈致命,端木澈似乎并不慌张,俊朗的脸依旧透着懒散,一脸闲淡侧身,轻松惬意地躲开接二连三的攻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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