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9章

  “嗤——”我倒抽冷气,心头泠然一跳,张了张嘴,觉得双嘴干巴:“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卓郁挥袖转身,嘴角勾着笑,嘲讽越盛:“他不是疼爱你得紧么,你怎么不亲自问他?”
  一道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六年前,他以整个万象宗为聘礼赠予我,让我为你们订下婚约。”
  有一道声音响起:“我也有一直想要保护的,不想失去的。”
  你想保护的是什么?不想失去的又是什么?
  有一些话,似是誓言,又像是诅咒。
  女人的声音冷冷响起:“你早就该死了,你怎么还不死?”
  抬头望去,门口空空无人,满屋子只有跪了一地的婢奴,还有风和水交替不息的凛冽声。
  白驹过隙,时间流水而逝,转眼便过三日。
  我站在窗架旁,度过三个轮回,再看一次落日,像是看人生最后一场风景。
  屋外,有人说:“最后一天了,端木澈没来,果然是当皇帝的料,够绝情。”
  还有的人道:“一个女人怎么比得起万世基业?要是我,我也不来。”
  又有的人道:“那女人也是好命,都成破烂的鞋子,我们月君这样风华的人物还愿意接手,真不知道几世修的福气。”
  后来,那几个人再也无法说话,从此在这个世界消失。
  有人从背后抱住我,像是要将所有我的一切一并拥起,下巴搁着我的肩,两手环腰,让我挣脱不得,只能整个贴在他怀里,而他一幅惬意而悠然的姿态,与我一同望着落日余晖。
  今日的凌月,身上没有一丝戾气,温柔地更胜暮色华光。
  我沉默半会,眼睛映着远处的红艳:“你想保护的是什么?不想失去的又是什么?”
  身后传来低沉平稳的嗓音:“想保护的是家人,不想失去的是暮颜小姐。”
  “我不是——”暮颜……
  嘴唇被冰冷的指尖覆盖,“嘘——别说话,美丽的风景你我共赏,便是这么长伴一生就好。暮颜、暮颜……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我会陪着你,不奢望来世,就这一辈子,这一辈子罢……”
  欺骗,向来不绝于世。
  不是别人欺骗了你,就是你把自己欺骗。
  -------------
  “噼里啪啦”爆竹炸响,一声声喝彩、吆喝、笑声夹杂成了一派喜庆。向来冷清的万象宫,今日严实地热闹了一番。
  龙凤香烛洒落昏黄的幽光,绣着游龙戏凤的红盖头“哗啦”一声覆在我的头上,翩翩如细羽落下,似有若无地贴着我的脸颊,遮住全部视线,只觉得满眼都透着红光。
  这身嫁衣终究是穿上了。
  “伺候不了小姐更衣,留你们何用?”凌月说。
  我那无力的反抗,白白害死了两名无辜的婢女。
  “吉时已到,新郎新娘入堂——”
  手里牵着同心结,将我引向大堂,宗政明瑛上堂高坐,笑得麻木。
  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攥着绸缎,我俯首怔怔望着地面,只瞧见红艳艳的衫裙下,尖小的绣花鞋面上针脚细密地绣着富贵牡丹,慢慢地在我眼底模糊。
  没来好,没来好……我心里反复地念着。
  司仪在一边拉着嗓子高喊,“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礼乐喜乐乐地吹响,和着屋外的爆竹、屋内的欢笑。
  我的身子左右被人扣着,傀儡似的走动、转身、跪地、叩拜……
  “夫妻对——”
  “来了,来了——”呼声从外头由远及近传来,“哐啷”一声推门而入,打断最后一道礼数。
  “端、端木澈!端木澈他来了!”
  一声呼喝惊起满座高朋,喜堂内瞬间炸锅哗然。
  我一把掀起盖头,满面是泪,分不清是喜是忧。
  同心结的另一头,红色翠玉发带,朱华乾坤日月喜袍,一身刺目的红,还有刺目的笑。
  凌月静立,寡淡无情的眼睛闪了闪,面具冰冷如月。
  两世情缘 第238章 爱与道义
  端木澈在前往万象宫之前,驻足于凌云殿的沪远台上整整一天一夜。
  层层罗维垂落,被忽而扬起的大风吹得肆意飘然,如惊天巨浪席卷滚滚。
  书桌上,一支血玉簪压着一道书函,发出了脆弱的颤抖声。
  昨夜,他与颜无霜、暮子铭三人与肖凌月缠斗百招过后,天空忽而“哔哔”燃起赤色烟火,肖凌月奇异一笑,不再恋战,手指一扣,唤来数十人拖住他们的脚步,便横空消失在漆黑夜色之中。
  不消片刻,外头传来雅妃被劫的消息,第二日,一封来自万象宗的书函送至他手中,要他三日内不带一兵一卒,一人前赴万象宫救人。
  那封信函中所暗藏的杀机,他焉能看不出来?
  万象宗视他如豺狼虎豹,欲要将他除之而后快,这一次他若只身深入敌人腹地,等待他的必是天罗地网,万丈黄泉。
  端木澈并不怕死,那一段刀口浪尖过活的兵戎岁月,练就了他男儿的胆魄,天地寒霜,打造了他一身如铁傲骨,生死两手轻放,还有什么能令他折腰?
  平生不懂爱为何物,才会去爱,便深陷此爱。
  折腰,只为红颜。那便是生,不觉虚妄,死,亦无所惧。
  若他端木澈只是一个寻常男人,就算要他纵马赶赴千里,于乱刀之中苦苦寻爱,也只会仰天大笑,道一声“生同衾死同穴”,“天上地下,携手与共”。
  若,他只是一个寻常男人呢……
  然,他如何是一个寻常男人?
  “端木”的姓氏赐予了他尊贵的地位、无上的权柄,以及无法卸下的国之大任……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世间所有的一切尽在他的股掌,唯独“寻常”二字,永远不会属于他。
  在身为一个女人的丈夫之前,他首先是一国之君,是木琉国百年基业的支撑者。
  端木澈称帝八年,为木琉国创下无数丰功伟绩,也埋下无数隐患。
  各国野心昭昭者,些许惧于德昭帝圣威,假意臣服,暗中蛰伏;些许痛恶德昭帝专横霸权,纷纷歃血同盟,日夜勤练精兵,此为外患。
  端木家至今未有子嗣,木琉国无人继承大统,文武大臣、王姓外戚,忠心者为此忧心忡忡,奸佞者为此虎视眈眈,此为内患。
  内忧外患,皆靠端木澈一人坐镇,若他此刻有什么意外,木琉国谁主大局?各属国伺机动乱,又有谁能镇压?
  今日,端木澈若不成薄情寡义之人,便成木琉国的千古罪人。
  “父皇……”端木澈闭目长叹,吹了宿日的冷风绕是他刚毅的身躯,也变得萧瑟,“昔日你为帝位一鸩赐死母后,儿臣心中恨你,道你懦弱无能。今日儿臣方知,父皇心如坚石,儿臣尚且不及。你于端木家无愧,于江山社稷无愧,于天地无愧,就连母后亦不曾恨你,却是我不懂情为何物。”
  金龙冠冕高高束起发髻,垂下的逸长黑发,随着那一袭锦绣帝王黑袍风中抖落,如云漫滚,赤色袖口处金线卷云纹龙图案,一张一落,张牙舞爪,似要腾空飞去。
  “舍生取义,舍小我成大义,父皇,这道理儿臣懂。”苍白的手捂住纠痛的心窝:“是儿臣妄自托大,昔日不懂父皇深情,今日还是不懂父皇意志。眼睁睁地看着她不再属于儿臣,儿臣做不到……”
  天上烟云流动,地上苍野茫茫。
  空白着表情望眼千里,当黄昏来临的时候,端木澈的心跳突然加剧,仰面于红光之下,神情温柔起来。
  是谁在说,思念可以传递?
  是谁在说,相爱两人的眼睛可以看到同样的风景?
  端木澈慢慢侧过身,夕阳沿着他的侧脸勾出一条金线,映衬出一张华贵透着柔情的面孔。
  他仿佛看到那一张俏丽的容颜此刻就在他的身旁,对着他羞涩而笑。
  从前的那些事原来已经那么遥远,一不留神,浮光掠影就从手指缝里溜走。沪远台下,万千山河,红光一色,那曾是他年轻时的豪情壮志,此刻映入他的瞳孔,扑闪的却是峥嵘岁月殆尽后的余光,唯有那一张笑脸,成了永恒的定格。
  端木澈俯首,握紧了拳头,发出一丝痛苦的闷哼,猛然转身,内侍纷纷跪地候命。
  “摆架相国府。”
  ------------
  幽暗的房间,香炉袅袅飘着白烟。
  相国夫人坐在床头,轻拍伊东闵的肩膀:“老爷,您醒醒,快看谁来瞧您来了。”
  伊东闵喃喃沉吟几声,缓缓睁开疲惫的双眼,在相国夫人侧过身后,一张年轻**却又带着几分蹉跎的面孔落进他的眼睛,身后拖着幽幽华光。
  灰色的瞳孔伸缩,伊东闵睁大双眼,苍老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皇……皇上……”挣扎着起身。
  端木澈上前搀扶,相国夫人识礼退下。
  伊东闵靠着床栏,紧紧握着端木澈的手,双眼湿润:“皇上,请恕老臣失礼!”
  端木澈摆手,笑容淡淡:“伊爱卿身体抱恙,无需多礼,却是朕的不是,今日方来看你。”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