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两人明来暗去斗了十数次,最终仍是毫无结果。
  她不说话,只是从背上取下弓箭,娴熟地搭剑上弦。
  “我也说过,我要你的命。”
  他微微皱起了眉头。他作为妖怪异常敏锐的嗅觉从空气中捕捉到一丝异样的气息,不属于他,也不属于桔梗。
  班驳的树影间出一个少女的身影。
  桔梗的箭对准了他的眉心——有一轮弯月的地方。
  “小铃!”他低喝,“我告诉过你不要出来的!”
  铃默默地站在那里。她看着桔梗。
  满月一样的弓弦松开了。
  他爆发出强大的力量,他给了铃一个金色的结界,温暖而坚实。他挡在她身前,银色的长发张扬地飘舞。
  他感觉桔梗冰冷的目光突然莫名其妙地颤抖了一下,然后刺破空气的箭瞬间在他面前静止,落到地面。
  她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身边的铃,唇角微弯。
  那样的笑容出现在她脸上,他只觉奇怪和不可思议。他甚至想到今天应该在铃的酒吧待久一点,看看早上的太阳是不是从西方升起。
  然后她很潇洒地转身,消失在他们面前。
  “小铃,你没事吧?”
  “没事,我很好。”铃浅浅地笑。
  “那我送你回去。”
  他牵着铃穿过那片阴森森的树林。夜空中涌动着浮云,新月的光芒在云朵背后忽隐忽现。
  酒吧的灯依旧亮着。铃从柜台前走过,看似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盛着半杯bloodymary的酒杯,一把抄起它。
  “做什么?”他看见她拿走他的酒。
  “瞧,这酒现在不会好喝了。”她轻轻晃了晃,有些粘稠的液体在杯中缓缓流动,“冰早就化了,杯饰也有些萎谢。这是调酒的大忌。”
  “哦。”他简单地回复一个单音,等待下文。
  “你若是还要的话,不如我重新调一杯。”
  “好的,谢谢。”他冲她微笑,与以前冷若冰霜的他判若两人。
  他坐在一旁等待,仔细看她的每个动作。她白皙的手指在各种酒具间翻飞,像一朵开放的花。她的技术准确得完美,经她眼睛度量过的番茄汁甚至比量筒量出的还要精准。
  “喏,好了。”她很快调出一杯bloodymary。
  “小铃,回答我一个问题。”接过酒杯时他直视她的眼睛。
  她的手僵在半空,埋下头不敢看他的脸。
  “你认识桔梗的,对不对?”他的语气很温和。
  “我姐姐不会伤害无辜的妖怪。”铃沉默了很久才开口,“可是她相信我的选择,我们不会同时犯同样的错误。”
  “原来如此。”他轻轻啜了一口酒,“小铃,你隐瞒了我很久,我一直以为你只是一个孤身一人的普通女孩。”
  “普通的是我,不普通的才是她。”铃摇摇头,“我和姐姐经常分开,有时连彼此在哪里都不知道,与孤身一人又有什么区别。”
  “对了,说到隐瞒,你不也一样隐瞒了我很久么,杀生丸大人。”铃像想到了什么似的,眼神中闪烁着灵动的狡黠。
  “聪明的女孩。”他低声赞扬了一句,“今晚猜到我的身份了么?”
  “是。”她不否认,“能与我姐姐周旋的,除了你还有谁。”
  两人相视而笑。木格子窗户透进几缕阳光,洒在柜台上。
  “天亮了啊。”铃把窗子开大一点,“好像才过了没多久似的。”
  “今天的太阳好像真的是从西边出来的呢。”他以食指敲打着柜台,话语间夹杂着几分戏谑。
  铃一直保持着这个习惯:在每天晚上调好一杯bloodymary,月光浸在杯子里,散发着朦胧的光华。如果那天恰逢朔月,那也没关系——因为她知道,无论怎样,她的月亮都会在午夜准时推开酒吧的门,微笑着向她走来。
  倾城烟云
  一、倾城
  自三峡七百里中,两岸连山,略无阙处。重岩叠嶂,隐天蔽日。自非亭午夜分,不见曦月。——郦道元《三峡》
  清冷的月光在江面上铺开一层银色的光辉,长江水缓缓地穿梭在群山之间,如一条发光的缎带。
  他立在山头,远远地眺望对面峰顶的雪松,眼神中透着寂寞。他像一尊白色的雕像,一动不动,任衣袂翻飞。
  下山的时候他看见了她。他从她身边走过,她一言不发。一身白衣的她在他面前,如同午夜的幽灵。
  “很晚了。”他停住脚步,像在对她说话,又像在自言自语。
  她垂下长长的眼睫,他看不清她的面庞。
  “一个姑娘家,一个人在外面很不安全。”他语气和蔼,他觉得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无比熟悉,“你的家在附近吗?”
  “不。”她摇摇头,仍旧没有抬起头,“我……没有家。”
  他沉吟了,微微侧着头。
  她终于肯看着他。他的眼睛很漂亮,很难想象这样一双比天上星辰还要闪亮的眼睛竟然属于一个男人,还是一个风华绝代的男人。
  “你……是谁?”她问他,声音似泉水激石。
  “鄙姓吴,单名一个念字。”他笑起来。
  “吴念?”她重复着这两个字,“这名字倒好,前尘往事都推得干净。”
  “姑娘见笑了。”他淡淡道,“不知姑娘芳名?”
  “我叫倾城,苏倾城。”她唇角上扬,一笑倾城。
  二、吴念
  吴念孤身一人在长江边开一家小酒馆,的确是无牵无念,一身清闲。倾城在那天夜里跟他回去,从此留在了那里。
  他的酒馆后面,对着江水的地方,种着大片大片的梨树,春天会开出白色的花,比雪还要纯洁。
  他每年用这些花制酒,梨花酿是他的最爱。打开酒坛时那醇香浓郁的味道,竟比二十年的竹叶青还吸引人。
  吴念已经不年轻。他的鬓角早泛出了丝丝缕缕的银色,笑起来也有很浅很浅的皱纹。惟有那一双眼睛,依旧神采飞扬。
  倾城给他打下手,有时也下厨做几道菜。她厨艺不错,干活也利索,这让吴念非常高兴。
  只是有时候,她在一边端茶倒水,他会看着她的身影出神。
  倾城正值如花的年龄,更何况,她还是个美丽的女子。
  但是她不想如此荒唐地去猜测一个人的心思。吴念的眼睛清澈,那里面有她看不透的深邃。
  而且她同时注意到,她回应他的凝视时,他的眼中,有泪浮现。
  “倾城,你甘心一辈子在我这酒馆里吗?”他有一天这么问她。而这时,离那个夜晚已足足有三年。
  “无所谓。”倾城说,“反正是没有方向的,不如在这里生根。”
  吴念苦笑着端起桌上的酒杯。
  “倾城,有很多事情,只有年轻的时候可以做,但是如果年轻的时候忘记了去做,以后你会后悔一辈子。”
  “我又能做什么事情呢?”倾城笑着耸耸肩。
  吴念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似乎陷入了回忆中。
  “倾城,你知道吗,十年前,我与你的想法一样。”吴念仰起头喝干满杯的酒,“我倒真的希望能从此断了念想,不问世事。”
  说话间,有晶莹的光顺着他的两颊落入杯中。
  三、十年
  吴念其实不叫吴念。但是在这个江边的小镇上,没有人知道他曾经的名字是韦长歌。十年前名震江湖的天下堡堡主韦长歌。
  十年前,事业如日中天,时值风华正茂的韦长歌突然摒弃堡主之位,悄无声息地退隐江湖,就连天下堡当家的四大管家也毫不知情。大家只道这是中原武林十年来最大的谜团,至今谈及此事仍是津津乐道。他们的猜测五花八门,但真正的原因,只有吴念知道。
  他远离江湖,独自一人隐姓埋名地过着普通人的生活,只为一个人。
  那人便是洛阳苏家的大公子,苏妄言。快意恩仇行侠仗义行走江湖叱咤风云的苏妄言,骄傲任性得不可一世,却又孤独寂寞得无人能解的苏妄言,韦长歌这一生中最要好的朋友,苏妄言。
  只有他能在天下堡的客栈里白吃白住只需要简单地签一张帐单;只有他能在自己赌输一条手臂时跑遍满天下去寻找帮助自己的方法;只有他能旁若无人来去自如地穿梭在天下堡,只有他能快马扬鞭从塞北赶来为自己带来春天的第一束梨花……
  剪不断,理还乱。到头来,太多的过往太多的纠缠留住的只有无尽的思念。
  妄言,我们不是说好了么,我们要活得很久很久,等我死了,我们要埋在一处。你忘记了吗?
  妄言,你不是一直想去昆仑看雪么?我们已经计划好了一个冬天的,可是,你却没看到,昆仑的雪,真的很美,很凄美……
  妄言,你看见这片梨树林了么?这些树,这些花,每一枝每一叶都是我对你的思念。我已经守了你十年,不知何时,我们才能再见面?
  十年前,在昆仑山巅,苏妄言死在青冥匕首的剧毒之下。
  那时韦长歌正与他去往山顶的路上,却突然遭人埋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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