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321对不起
那一年的冬天真是出奇的冷。
自从上次把腿扭了后,我再也没有参加过芭蕾舞协会的活动。我害怕看见李未希,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害怕。她也一直以为我是由于第一次活动就受伤,产生了阴影,所以才不愿意去的,也就没再勉强。
上体育课的时候我坐在第二个篮球架下看巴金的《家》,全神贯注地思索着高觉新为什么没能和梅在一起。我不相信一个封建的大家长有着可以操纵一切人命运的能力,我坚信一定是有其他原因。
就在我觉得快要想到答案的时候,一个不明物体转着圈朝我这边撞飞过来。就跟□□似的,我还没反应过来,那个东西已经直飞到我面前,只听得啪的一声,突如其来的一下子,我被重重地撞倒在地。
那个疼呀,我本能地用手捂住被不明飞行物砸中的头,疼得两眼哗哗地流着眼泪。旁边已经有女生过来看我的狼狈样,过来扶我。我揉着自己的头,挣扎着想自己站起来,就听见有女生尖叫:“哎呀,流血了!”
我也感到手上好像有什么黏黏的东西,拿下来一看模模糊糊的全都是血。自上大学到现在我就三天两头的事故不断,到今天还没完没了。我和这所学校还真是八字犯冲。就在我考虑到底要不要买个转运娃娃之类的辟邪物时,叶婧已经急匆匆扑过来大叫:“沈默琪,你流血了,流血了!”我当时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现在整个篮球场的人都知道这个被球砸的倒霉蛋女孩叫沈默琪了。就在大家七手八脚,手忙脚乱的混作一团时,有个男生很有磁性的声音响起来:“快送她去医院!我背她,帮忙扶一把。”
我七荤八素地被扶上了那个男生的背。我头好晕,恍恍惚惚地什么都看不清。眼睛里有股温热的液体滴答滴答地流在那个男生的脖子里,头上的伤口不停地流着血,顺着我的胳膊肘往下淌,滴在他身上,他纯白色的针织衫被血一圈圈地晕开。我不知道这个伤口到底有多大,也不确定,这么多的血就这样一路流下去后会不会因为失血过多死掉。我觉得到处都是血,连呼吸的空气都是血腥味。我头耷拉下来,垂在这个男生宽大的肩膀上,他的肩膀很结实,应该是个经常锻炼的男生。他身上有淡淡的薄荷香味,让我一度感到春天泥土芬芳的气息。我感觉他背着我,一路经过彗星楼、图书馆、人工湖、科技馆••••••这些都是我很熟悉,来了很多遍的地方。出了学校的西门穿过一条街就是隔壁学校的附属医院,背着我的那个男生步子非常快,但这一路上都是积雪,我听见他气喘吁吁地大口喘息。
进了人声嘈杂的急诊室,我听见叶婧带着哭声叫医生,我被放了下来,放在病床上,医生过来了,拿着酒精棉给我头部的伤口消毒,一阵痛楚令我全身发抖。
医生问:“是怎么弄的?”
“她被篮球砸到。”应该是背我来的那个男生,他说话的时候还有点微喘,大概是刚才跑得太快,“医生,伤口严重吗?”
医生叫护士帮我清洗伤口,我看见带着消毒水味的酒精棉,在我头上沾了沾拿下来后就变成了鲜红色的一团,被丢在傍边的垃圾桶里。医生在处方单上刷刷地写着,“先交钱,带她做个脑部检查,看看有没有撞出脑震荡。”
我感到阵阵地眩晕,胃里有种呕吐感。
叶婧急得快要哭了:“我包落在体育馆了,没带钱••••••”
“我去交钱。”那个男生说着字正腔圆的普通话,“你在这里陪她。”
护士叫叶婧把我扶进处置室,她给我的伤口做着进一步的消毒,接着她给我打麻药,缝伤口。我顶着一个缝了五针的伤口被搀下楼的ct室做检查。很快结果就出来了,只是中微的脑震荡,没什么事,叫我回去好好休息,开了一大堆的消炎药给我,说是怕伤口发炎。临走前医生再三提醒我不要忘了三天后来拆线。
那天回到学校,叶婧帮我去导员那里请了三天假,我倒在床上,一直有种想要吐的感觉,头晕晕的,什么也吃不下去。
叶婧每天都买各种各样好吃的东西给我,我电脑桌堆得跟个小山似的。叶婧看着我,愁眉苦脸得像宋词里描写的怨妇,“沈默琪你到底想吃什么呀?”
我也不知道我想吃什么,为了不让叶婧担心,我会开心地把她从食堂打回来的饭吃下去,然后再偷偷去卫生间吐掉。我气若游丝的有点飘飘然之感了,我觉得自己就快要成仙了。照这样下去,我不是因为伤口感染死亡的,而是被活活饿死的。
第三天去医院拆线的时候,冯旭阳也来了。
那天他背我上医院,我的头一直有些晕,没看清他,今天终于可以好好地看看他了。叶婧说得没错,他就是正宗的运动型男,身上带着温暖阳光的味道,浓眉大眼外加两颗尖尖的虎牙。他买了一大堆水果,还提了一个保温壶,他说这是他妈给我熬的排骨汤,大补。
冯旭阳应该是比我大一届,是校篮球队的队长,生物化学系的,我们学校为数不多的单身黄金男之一。刚来学校不久就听说过他的丰功伟绩:篮球场上的樱木花道,投三分球百发百中,从没失过手;他们系年年拿一等奖学金的状元,做那些哪怕是提取微生物细胞核的实验也只要一次就能成功,据说就连他的老师都在他面前自愧不如。每天晚上只要一上校内网,那肯定都是关于他的状态,他发一条状态,后面能跟着几千条的评论,连隔壁学校的女生都来跟着凑热闹。
但在我看来,冯旭阳就跟他的名字一样充满阳光,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的特别之处。一样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看上去是个很结实、很标致的男生。
他看见我右额处的那一小道疤问:“还疼吗?”
“还行,不怎么疼了。”
“其实我那天就想告诉你的,砸你的那个篮球是我扔的,我急着要投三分球,可没想到球砸在框沿上最后会飞出去砸到你。”冯旭阳的表情看上去很严肃,他抿了抿嘴,说:“我向你道歉,沈默琪,对不起!”
怪不得会背我来医院,会这么好心地又送水果又送汤的,我说呢,他会这么的好心,原来他是肇事者!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额头上的疤,结果他一下子拦住了:“别碰!刚拆完线会发炎的。”
我手落下来拉了拉衣服:“算了,你也不是故意的。”
冯旭阳忙说道:“医药费和营养费都我出。你这几天欠下的读书笔记也由我来写,你的期末论文我也都写好了,等下你有空可以看看,有哪些地方不满意,我可以再拿回去改就。”
叶婧插话:“这样就完了呀?我们沈默琪可是因此落了疤、破了相,万一以后嫁不出去怎么办?”
冯旭阳看着我,像是下了很大的勇气,脸都憋红了,“实在对不起,我会对你负责任的。”
他诚恳的语气,端正的态度,让我差点没被他最后说的那半句话呛死。我脑子转得飞快,想着要提个什么样的要求才能把他刚才说的那句话给岔过去,不让叶婧瞎联想。
我还没想好呢,叶婧已经抢在我前面问了:“你有女朋友吗?”
他脸红得像是天边的火烧云:“没有••••••”
“真的没有吗?”叶婧咄咄逼人道。
“真没有。”
“那好。”叶婧笑得格外开心,“那你就在沈默琪找到男朋友前帮她买早饭吧。”
我还没说话呢,冯旭阳一口答应下来:“行,没问题。”
回到学校,冯旭阳在寝室门口跟我们分手,然后一本正经地问:“你通常都几点起来吃早餐呀?”
我以为他就是随口答应的,没想到他还当真了。我刚想告诉他刚才是叶婧跟他开玩笑,不用了,叶婧却抢在我前面说:“我们六点起床,洗漱加上化妆,六点半应该就会准备好到楼下了。”
“好,明天早上六点半,我把早饭给你送到这里。”
冯旭阳走后,叶婧左手拎着保温壶和水果,右手拉着我往寝室走去。刚转身,就碰见了李未希和韩沐。
“学姐!”我耳边响起了叶婧的尖叫声。
李未希看着我额上的纱布,问:“默琪,你头怎么了?”
“不小心被篮球砸的。”
我尴尬地想立刻死去,每次被她看到的都是一副窘态,我应该去买刮刮乐,以我这么正的点子一定可以中头奖!
“我那有一瓶去疤药,效果挺好的,等明天给你拿来。”说话的是韩沐,他不过说了短短的一句话,我的心却漏跳了好几拍。
我低着头,不敢看他,“谢谢学长,不用麻烦了。”
“不麻烦的,反正我也用不着。”
他说得云淡风轻,仿佛是迫不及待地要向外推掉一件自己不喜欢的东西,而我刚好就是那个回首废旧物品的人,全都是拜冯旭阳所赐,我这头伤得到是恰到好处。
“女孩子额上留疤可不好。”李未希说着还凑近看了看。
叶婧用力地捏了一下我的手,抢着答道:“那我就代默琪谢谢学长和学姐,她脸皮薄害羞。”
那天我头还是疼得很厉害,不记得叶婧是怎样把我拖回寝室的。我坐在床上抱着冯旭阳妈妈做的排骨汤喝得津津有味,我很久没喝过这种有着妈妈味道的汤了,真好喝!冯旭阳这小子可真有福气。我完全沉浸在有着浓浓排骨味的汤汤水水里的时候,就听见叶婧说:“沈默琪,我说你是不是傻?韩沐学长可是医学院的高材生,被教授放在手心里添的宝,他的去疤药说不定是哪个老教授的毕生心血呢,干嘛不要?万一额上真烙下疤,你这辈子都晚了。”
我不以为意地继续吃着大餐,我真的是没想过额上有个疤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叶婧夺下我手里的保温杯:“我说的话你可得往心里去。”
为了能赶快抢回我的排骨汤,我只好拼命点头。
叶婧瞪着比狐狸还狡猾的眼睛,仍旧狐疑地问:“那你说说,我刚才都说什么了?”
她说了什么我根本就没听,也自然说不出来,只知道她刚刚说了一个名字,可怕的是我对除了这个名字外的一切都没丝毫的印象,甚至不知道这名字是怎样被她牵引出来的。自从我知道这个名字后,我曾在无数夜深人静时在心里偷偷地念过,我曾在上枯燥的国学课上一遍遍想他的样子,我曾将新华字典里写着“韩”和“沐”这两个字的页脚折起。
我一直用他来打发自己无趣的时间,在那些用笔画和星座算命的小把戏中,我一直把他的名字和我的名字写在一起,看看会有怎么的结局。他的名字十九画,他是天蝎座,他喜欢穿黑色的衣服,喜欢喝雀巢罐装的咖啡,喜欢打篮球和弹钢琴,每次来接李未希的时候都是从他们学校正门出来绕一大圈后再从我们学校的侧门进来。
想到这里,我不禁感到惊悚。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如此关注一个人的?我是什么时候会在不经意间对一个人的习惯可以了解得如此细微的?和叶婧朝夕相处了好几个月,我甚至不能准确地说出叶婧最喜欢什么颜色和花朵。我这是怎么了?这一切又是在什么时候一点点开始渗入我脑海成为我生活一部分的呢?
叶婧大概觉得我脸色不定,以为我的头又开始晕了,所以有些愧疚的把保温杯还给我:“你赶紧把汤喝了,然后早点休息。我去给你买水喝,你喝什么?”
我没说话,叶婧生气了,用手在我脑门上戳了一下:“你能不能别老这么心不在焉的,尤其是在我跟你讲话的时候。”
“矿泉水。”
我想得有些头疼,叶婧出去后我没有就把排骨汤丢在一边,盖上被子睡觉。我做了好长的一个梦,梦里我看见我爸站在一片粉红色的玫瑰丛中向我招手,我开心地奔跑过去,一直一直不停地奔跑,不知跑了多久,好不容易才跑近,发现站在花丛中央的人竟变成了韩沐,我和他之间隔着一条很宽的荆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