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宇文沐恒的声音赫然在含笑的身后响起,含笑回首,立时像在绝望中见到了希望,慌张地拽着宇文沐恒的手臂,
“母后她…”
含笑哽咽的声音盖过了一切,看着宇文沐恒痛楚的侧脸,内心亦是一阵揪痛,唯有拉着他的手臂,给他力量,让他能承受这突如其来的噩耗。
“皇上…哀家还有几句话,想单独和皇后说…”
愈是面对自己亲生的儿子,愈是愧疚,愈是愧疚便愈是说不出那份歉意…
含笑放心地向宇文沐恒点了点头,“我来陪母后…”
宇文沐恒一走,含笑便朝锦绣笑了笑,“臣妾在这。”
锦绣吃力地支撑起了身子,手掌重重地压在了床榻上,“扶哀家起来走走…”
“诺。”
含笑将锦绣小心地扶到了妆案前,锦绣看着妆案中毫无血色的脸庞,抚了抚自己精致的脸,“哀家美吗?”
“美…”
含笑沙哑的声音几乎已经听不清晰,唯有重重地点了点头。
锦绣顿了顿,抚上了镜中的含笑,失落道:“可比起你,不,比起如妃,哀家始终觉得哀家欠缺了什么…”
锦绣那薄薄的朱唇艰难地启开,看着镜中的含笑,好好的一张脸,却被自己逼得毁容…
含笑笑着晃了晃脑袋,“母后什么都不缺,只是,各有所爱,母后爱先皇,先皇却不爱母后,就像臣妾爱皇上,可皇上却不曾说过爱臣妾…”
“可你比哀家幸福,你有皇上的专宠,你有正室的名分…”
含笑重重地吸了一口凉气,想起了多年前的林然姑姑,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其实,母后很幸福,臣妾有位故人,她亦是爱上了不该爱的人,到最后连自己的亲生儿子尽在咫尺都无法相认…”
锦绣拿起妆案上的木梳,迟疑地梳着自己长黑的发丝,自嘲一笑,还不算老,连根白发都没有…
“各人有各人的难处,这也正是哀家这么多年来诚心向佛的原因…”锦绣顿了顿,继续说道:“哀家虽不能说是荣宠一生,但也毕竟被人赞扬了一辈子,都说哀家宅心仁厚,可偏偏对你…哀家这辈子,因为爱先皇,恨如妃,将一切过错都推到了你的身上,哀家扪心自问,于人于己,都无愧于心,唯有对你有道不尽的歉意…”锦绣长长地叹了口气,回首看向含笑伤感的脸,将戴在自己手腕上的念珠戴到了含笑的腕上,“哀家没什么能给你的,这佛珠,就当是日后哀家在你身边赎罪吧…自己想想,哀家也真是傻,你究竟哪里与如妃相像了…”锦绣的手情不自禁地抚上了含笑眉心的朱砂。
不像,一点都不像…
锦绣的目光害怕地移向了床榻,透着纱幔向后望去,“母后,您在看什么?”
含笑见她收回的目光中微露恐惧之色,“没,没什么…”
最后一口气用尽,锦绣瘫软的身子向含笑的怀中倒去,含笑的心漏了数拍,抓着锦绣的双臂,精神恍惚,脑中一片空白,迟疑地叫唤了一声,“母后…”
怀中的人已没有了任何回应,就连那急促的呼吸声也听不到了…
“母后…母后!…”那一声试探之声本能地转为了撕心裂肺地喊叫,可眼角的泪水始终都淌不下来,当年母亲走的时候,亦是如此,原来,没有眼泪,才是真正的伤心至极…
含笑害怕地将锦绣拥得更紧,“母后,走好…”
------题外话------
亲们多给零落纠错字哈,零落先爬走了,顺便给亲们来个小小的剧透:含笑很快就会伤心欲绝地离开卞国了…
!
冷雨敲窗衾未温(五)
含笑拖着沉重的步伐来到了正殿,如行尸走肉般鬼魅,呆滞地看着宇文沐恒忧伤的瞳孔,见他微启薄唇,试探地问道:“没了?”
含笑轻点了点头,却见他一时间呼吸难受,含笑慌忙地抚着他的背,轻轻地顺着气,他的哮喘又犯了…
宇文沐恒艰难地看着含笑的美眸,亦是伤心尽露,何须眼泪装扮…
“母后不喜张扬,发丧的时候,简单些就好。”
宇文沐恒说得如此潦草,可他的心却也在痛,有些伤痛并非一定要说出来,反之,痛在心里,才是真的痛。
他记得小时候,母亲常常教他认字,有一回他指着书上那一行字念什么,母亲踌躇了半天,才哽咽地念道:“天若有情天亦老…”
他不明白,母亲在哭什么,更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要哭。
可是现在,他明白了。
在他七岁那年,害得如妃小产,母亲在如妃面前受尽屈辱,父皇却在一旁无动于衷,任如妃对母亲又打又骂,从那个时候起,他就深深地记住如妃那张可怕的脸…
十一岁生辰那年,母亲知道他最喜欢看《资治通鉴》,偏偏他的那本因父皇说他小小年纪有反叛之心,一气之下,尽数撕毁,母亲不知道该送他什么,于是,连夜手抄了一份,当他看到那份《资治通鉴》之时,毫不犹豫地烧毁了,母亲的一片心血,付诸东流…
现在,母亲走了,谁还会继续为他做这些事…
含笑细长的手指划过他脸的轮廓,爱怜地靠在他的怀中,“我会安排的。”
宇文沐恒紧紧搂着她,埋在她的耳边,低沉的声音中夹杂着数不清的痛楚,“含笑,我好冷…”
他浓郁的气息扑打在含笑的耳根,令她一阵惊悚,素手搭在他的背上紧紧拥着,想把自己的热量传送给他,偏偏,自己的心中亦是如斯的冷…
宇文沐恒静静地闭着眼,回首这几年来,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地少去,所能珍惜的人也越来越少,少得似乎只有她了…
含笑害怕地不敢动弹,她没有见过这么脆弱的他。
他说好冷,他在无助,她想为他做点什么,可是什么都做不了,只有这样静静地任他抱着…
锦绣的丧礼极其简单,宇文沐恒不许任何人惊扰太后娘娘的亡灵,简单得只有他与含笑跪在牌位前,不眠不休,三天三夜,可是,含笑的腹中毕竟还有一个孩子,如此折腾,又怎受得了?
含笑看着眼前越来越模糊不清的牌位,头脑愈发沉重,眼前一黑,瘫软地倒在了宇文沐恒的肩上,那一刻,他在害怕,他是否会继而失去她…
“含笑…”
含笑再度醒来之时,已身在未央宫,空无一人,只有宇文沐恒负手背对,宇文沐恒疲累地叹了口气,轻声责备道:“既然有了孩子,为什么不让我知道,为什么不好好照顾自己,为什么让我在闲暇之余还要担心是否会继而失去你?”
一连三个为什么,都让含笑哑口无言,下意识地抚上了自己的腹部,委屈地看着他的背影,“你都知道了…”
“到底是为什么?我们之间,应该有欺瞒吗?”
宇文沐恒痛楚的声音令含笑一阵慌忙,跳下了床,连鞋都未来得及穿,便扑过去拥着他,惶急地解释道:“不是这样的,我是为了我们的孩子…”
他心疼地抚上她的手,轻声道:“你知道我没有怪你,只是…”
“只是什么?”
宇文沐恒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只是,母后刚走,你又有了孩子,朝堂上的奏折亦是堆积了三日,实在顾不上。”
他的心里不明白,她已经习惯了他将江山置于第一,“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他的心里自然是感激她的体贴和忍让,可是,在那份感激后面,藏的更多的是深深的愧疚。新婚当夜,他曾亲自允诺要照顾她一辈子,可是,当她对他说“倒是你,应该好好照顾自己。”时,他却说“有你的照顾,就够了。”。如今,更是连照顾她的时间都没有,纵然来日方长,可是,是否也该在乎她的感受…
现在仔细想来,到底当初允下承诺的人,是他,还是她?
含笑似乎看出了他的不安,嘴角扬起了浅浅的笑容,拉起了他印有齿痕的手臂,抚了抚上面的齿痕,若有所思地说道:“在你的这里,有我的身影,就够了。”
她很希望,她的身影不只在他的这里,更在他的心中,可是,那是何等奢侈的愿望,欲望越大,越多,失去的也越快,与其想方设法地走进他的心里,倒不如,默默地看着他…
宇文沐恒在她的眉心,那嫣红泪痣处,留下了蜻蜓点水般的一吻,虽是只有瞬间,但依旧能感受到他的深情,含笑知足地笑着,目送他的离去,逞强的笑容降了下来,轻咬着下唇,有种莫名的伤感从心底涌了出来,却不知是何原因…
也许,是因为那个背影…
自从那个时候开始,她便害怕开始见到他的背影…
忘了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像是前世,又像是隔了十世,她放下尊严地把自己给了他,他留下的却是一个背影,和一句决绝地“不爱”…
本该是封尘了多年的往事,可是,那种锥心的伤痛却并不能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忘却,然而愈加疼痛,有些事,就是这样的越想越伤心,越想,伤口越痛…
而锦绣临死前交给自己的念珠,表面上看来如她所言,是想赎罪,可是,内心深处一味地告诉自己,那串念珠别有玄机,还有母后临死前的目光为什么这么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