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我一下翻身坐了起来,跳下床就往门外跑去,全然不理会喜儿和婉婷在身后的叫声。“在哪儿?他在哪儿?”我近乎疯狂的把每个房间的门大力推开,心里想着,总能找得到他。
  “格格,在这儿。小阿哥在这儿!”柱儿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一间屋门前,我几步冲了进去,屋内的人齐刷刷的看向我。
  五阿哥坐在床边,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包被,几个太医正围站在他身边。“小五儿!”我喃喃地走到他跟前,伸出双手接过孩子,紧紧地抱在怀里。他浑身泛着不正常的红色,嘴唇乌青,紧闭着双眼。“他怎么了?”我扭头看向李太医,“告诉我,他怎么了?”
  “宁儿!”五阿哥揽我坐在床上,用薄被将我紧紧的裹住,“小五儿怕是过不了今天了!”
  我强忍着泪水,倔强地看着李太医:“救他!救救他!”
  “臣一定尽力!”李太医用力的点了点头,“福晋,把小阿哥放在床上,让微臣再看看。”
  一整天,我看着太医们忙碌的身影不停的穿梭在屋内屋外。得到消息的七阿哥、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和十四阿哥都来了,八福晋容月揽着我坐在外间的软塌上,看着我满脸的憔悴,心疼的道:“宁姐姐,你就听爷们的话,去歇会儿吧。”我漠然地摇了摇头,眼睛仍落在屋内忙碌的人们身上,手里紧紧握着宜妃赏的“长命百岁”金锁。
  康熙四十六年六月十六日巳时,小五儿夭折。他脆弱的生命只有短短的五天而已。
  我紧紧抱着已经没了呼吸的孩子,不肯放手。五阿哥坐在我身侧,柔声道:“宁儿,小五儿睡了。让奶娘抱他睡觉去,好不好?”说着,便要把孩子从我怀里抱走。
  “不要!”我用力推开他的手,失声哭道,“不用骗我!我知道,小五儿没了,他不在了。自打他生下来,我就没好好抱过他。胤祺,求你了,让我再抱抱他,好不好?”我将头深深埋在包被里,脸颊紧紧贴在小五儿仍有余温的身体上。
  五阿哥将薄被给我盖好,略迟疑了一下,轻声道:“好!”
  屋内的人陆续退了出去,我感到身边有人伸手揽着我的肩:“宁姐姐,我陪你!”
  我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睡着了,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抱走了小五儿。昏沉之中,只知道有只小手不停地抚着我的脸颊,低声在我耳边叫着额娘。
  我还未出月子,弘煦却因为感染风寒病倒了,我顾不上身子尚未恢复,不分日夜的守在他身边。我才失去了小五儿,不能再眼看着弘煦生病受罪。
  卷2-073
  “咳、咳——”弘煦小小的身子因为咳嗽缩成了一团,我将他抱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眼泪却无声的滑落下来。
  七月的天气已经很热了,我轻摇着团扇,哄着弘煦睡觉。院外一阵嘈杂之声传了进来,还未等我吩咐,柱儿擦着汗跑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在我向前:“格格,出大事了!”我皱眉摇了摇头,俯身看了看弘煦,指了指门外,柱儿赶忙扶着我立在门外,轻声道:“爷今儿一下朝便去了白佳主子那儿,刚还好好的。可不知为了什么事,爷拨了剑,说要杀了她,给小阿哥偿命。”
  白佳氏!“婉婷,你照看弘煦。”说着,我只带着柱儿朝白佳氏住的院子而去。
  还未进院子,便听到里面传来阵阵哭声。柱儿扶着我刚进院子,二格格嫣儿便扑到我怀里哭道:“宁额娘,我额娘没有害死五弟,没有!”
  我身子一僵,看向立在院中,一脸怒气的五阿哥,他此时手中正握着一柄长剑,指向白佳氏。白佳氏给我吃的粥!那天的情形一下子浮现在眼前,莫不是因为那半碗清粥,断送了小五儿的性命。
  嫣儿见我没有反应,用力晃了晃我:“宁额娘,您说句话啊!您告诉阿玛,不是额娘做的,不是。”
  “二格格,您小心些。格格身子才见好,可经不起您这么摇的。”柱儿急道。
  我缓步走到五阿哥身边,拉住他握剑的手:“不是她做的!”
  “宁儿!若不是当日吃了她放了薏米的粥,小五儿怎么会早夭。”五阿哥气道。
  我蹲在白佳氏跟前,扶着她的肩:“是谁教你熬的粥?”
  白佳氏一张脸毫无血色,唇边一丝殷红的血,半晌没有答话。
  嫣儿扑到她面前,紧握着她的手:“额娘,您快说啊!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是马佳妹妹。”白佳氏将嫣儿搂在怀里,低声道。
  我脚下发软,一下便歪倒在地上,喃喃道:“是我害死了小五儿,是我!”
  “宁儿!”五阿哥扔下剑把我抱起,对小顺子道,“把三格格和四格格送到嫡福晋那儿去。从今日起,封了庶福晋的院子。没我的话,不准任何人靠近。”扭头看了一眼白佳氏,“还有你,禁足三个月,闭门思过。”
  弘煦的病反反复复的,总不见好。眼看着到了七月底,李太医给弘煦把完脉,紧锁着眉头,写药方时踌躇了许久方才落笔。五阿哥送他出去,我抱着弘煦低声唱着儿歌: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
  天上的星星流泪,地上的玫瑰枯萎。冷风吹,冷风吹,只要有你陪。
  虫儿飞,花儿睡,一双又一对才美。
  不怕天黑,只怕心碎,不管累不累,也不管东南西北。”
  弘煦在我怀里动了动,我忙看向他,他睁开眼睛,轻声道:“额娘,唱得真好听!煦儿最喜欢听额娘唱歌了。”
  心上像是被人用刀子狠狠的划了个口子一般,钻心的痛。我低头笑道:“那煦儿乖乖的听话,快快好起来。额娘天天给你唱歌听!”
  八月初二日,弘煦的精神要比昨天好了许多,早晨吃了大半碗的清粥,还缠着弘升和弘晊给他讲故事。我倚在门边,双手紧紧捂着嘴,不让他们听到我的哭声。李太医的话,不停地在耳边响起:“微臣已经尽力,怕就是这两天的事情了。还请贝勒爷和福晋早做准备。”
  到了晚间,弘煦便陷入了昏迷之中,我抱着他在怀里,一遍遍的在他耳边,唱着我所会歌谣。直到他原本圈着我胳膊的手猛地垂下时,我的泪顷刻间,滚滚落下,滴落在他的脸颊上。
  康熙四十六年八月初三日丑时,皇五子胤祺第三子——不满六岁的爱新觉罗?弘煦殁。
  卷2-074
  康熙这个父亲真是疼儿子,看到五阿哥接连夭折了两个儿子,就下旨赐了两个女人给五阿哥:钱加官之女钱佳氏和张唤文之女张佳氏。五阿哥顾及我的感受,只以妾室的身份让人把她们从侧门接进了府,看都没去看过,便交给他塔喇氏安顿。
  暖香坞内,寂静无声,全无了昔日的热闹。我靠在软塌上,把弘煦自小到大的衣物翻出来整理。衣衫打开后又叠好,字帖翻看后又合上。恍惚间,突然看到窗外金鱼风筝缓缓腾空,我顾不上穿鞋,朝院外跑去,边跑边喊道:“煦儿,额娘不是说过,天热儿不能放风筝的吗?”院门外,似是弘煦看着我笑,手中正牵着风筝的线。我靠在院墙上,慢慢滑坐在地上,愣愣的看着半空中的风筝。
  “额娘,三弟昨儿已经——”弘晊跪在我身前,扶着我的肩头,用力的摇了摇,哽咽道,“您看看儿子啊!”
  我低下头紧盯着他手中的风筝线,一把夺了过来,用力扯着线,想把风筝收回来。
  “格格,让奴才来,您放手啊!”柱儿紧握着我的双手,用力把风筝线抢走。
  “放开!那是弘煦的,还给我!”我不甘心的要夺回来,紧紧扯着柱儿的袖子。一双黑色的皂靴出现在我眼前,把我紧紧搂在怀里,“那是他的。还给我啊!”五阿哥抬起我的头,我看着那么相似的脸,猛地将他推开,扶着墙站了起来,望向天空,“老天爷啊!我受够了,让我回家去,我想爸爸妈妈,我不要呆在这儿了。我要回家,让我回家!”我猛地抓住身边的喜儿,“告诉我,哪儿有阁楼?”
  “格格,您别吓奴婢啊!”喜儿声音颤抖地道。
  我用力掐着她的胳膊:“我在问你,哪儿有阁楼?”
  喜儿伸手指了指不远处:“那儿!”
  我推开她,朝着她手指的方向快跑而去。
  “宁儿!”
  “格格!”
  五阿哥和喜儿她们在身后追着我,不停地叫喊着。
  “快拦住福晋!”五阿哥厉声吩咐众人。
  我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用力推开想要阻挡我的人群。
  “老九,拦住她,快!”
  我只觉得后颈一痛,重重地向后倒去。
  “额娘,煦儿最乖了!”
  “额娘,陪儿子放风筝去!”
  “额娘,煦儿最喜欢听额娘唱歌了。”
  “弘煦!”我伸手刚想抱他,他却笑着朝门外跑去,到了门口时,还不忘转身给我扮了个鬼脸儿。我无力的睁开眼睛,原本只是在梦里,我才能看到他。
  “格格,醒了吗?”喜儿跪坐在床边,看我怔怔的盯着承尘发呆,“爷,格格醒了。”
  五阿哥用力抱着我,半天后才缓缓地道:“宁儿,别离开我!”一只手抚着我的脸颊,擦拭着我的泪痕。从此,我的煦儿、小五儿就这样离开了我的世界。
  半个月后,哥哥送来了我在盛京时,老爷子为我请的观音像。神龛下,两块冷冰冰的灵牌供奉左右。我每天都坐在小佛堂里,仔细擦拭着灵牌,给他们唱着歌谣。
  康熙四十六年的小年夜,贝勒府中张灯结彩。一大早,喜儿给我换上宫装,不由的皱了皱眉头:“格格,这小半年您可是清瘦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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