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我静坐在正殿的首位上,身上裹着一件厚厚的白狐裘衣。小桃领着一众宫女和太监不停地忙碌着。虽说永寿宫是雍正赐给我的寝宫,可我一直住在养心殿里,这儿过冬的一切东西都没有准备。管事太监三十多岁,白净的面庞,一双闪着精明的小眼睛,说起话时,左脸上有个不深的酒窝儿,小桃她们管他叫林公公。
不久,高无庸便领着一众人急匆匆的赶来。他将我在西暖阁内所用的东西,全送了过来。小桃先让人把暖炉烧上,我冰凉的双手才渐渐有了温度。高无庸低头立在我身侧,小声道:“娘娘,眼见着天就凉了,您要回宫,也等到开了春,再暖和些啊!”
我稍稍敞开了裘衣,轻笑了笑:“不碍的。总住在西暖阁里,也不合规矩。这儿本就是我该住的地方,不是吗?”
“奴才知道娘娘是个识大体的人,不想让皇上为难。让您住在养心殿,毕竟是皇上的意思。您就算要回来住,也让奴才们事先好好把这儿收拾了,您才能住得舒服些。”高无庸朝四周环视了一下,转回头看向我。
我缓缓站起身,走到暖炉前,看着炉内熊熊燃烧的火焰:“今天在坤宁宫,皇上一番举动,日后会为我招来了多少麻烦,想必公公心里明白。我不想步年妃的后尘,求他能让我在永寿宫里平平静静的过日子。”
“娘娘——”高无庸还想劝我。我朝他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高无庸直到看着小桃他们收拾妥当后,才又领着人告退。
午后,我才憩刚醒,弘历还未等人通传,快步进了东耳房。他见我正坐在梳妆台前,朝我扎了个安后,接过小桃手中的梳子:“你们都退下。”
我从铜镜里看着弘历,他笨手笨脚的帮我轻轻梳着头发:“你会绾发吗?”
“不会。可儿子想给额娘梳头。”他边说,边拿起我一缕头发仔细的梳着。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道,“额娘,皇阿玛三天后要去谒陵,命儿子随往。”
“恩。”我轻应了一声。
他见我没什么反应,继续道:“儿子想去盛京看看郭络玛法和舅舅。”
我手一抖,一支碧玉簪子应声落地:“什么?”他弯腰将簪子拾起,轻轻放回桌上,我稳了稳心神,缓声道,“瑞儿,你的郭络玛法,姓钮祜禄,他在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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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娘!”弘历一下跪在我身侧,直视着我,恳切地道,“儿子知道额娘想他们,可又不见不到他们。儿子才想去看看他们,儿子是心疼您啊!”
“瑞儿,为了你,也为了皇上,你不能去,知道吗?这宫里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你,你的一举一动,稍有不慎,就会毁了前途。额娘明白你的心意,很高兴,也很开心。额娘的瑞儿长大了,懂事了,知道体谅别人,为别人考虑。这就足够了!”我将他扶了起来,看着已经高出我半头的弘历,轻声道。
“是儿子考虑不周,让额娘担心了。”弘历低下头,轻咬了咬嘴唇。
“好了,知道你孝顺,额娘开心!”我拉着他缓步出了东耳房。他陪我稍坐了会儿,便又去了养心殿。
晚间宫中设宴,我推说身体不适,不能前往。雍正让高无庸请太医前来为我诊脉,我又一次“如愿”的得了风寒。
雍正三年十月二十五日,雍正谒陵后返京。高无庸午后便来传话,晚上雍正要来永寿宫用膳。看着林公公他们笑逐颜开的样子,小桃不禁噘嘴道:“要是让他们知道,娘娘在西暖阁的时候,皇上天天都陪您用膳,还指不定高兴成什么样儿呢!”
天色刚刚暗下来,雍正一身便服进了永寿宫。小半个月我们都没见过面,我知道他在生气,故意不来见我,而我也乐得清闲。我刚要行礼,便被他握住了手,牵着我便进了正殿。
小桃奉了茶后,便和高无庸一起退到了门外守着,殿内只有我和他。我不开口,他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坐着。耳边只有暖炉里,时不时传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殿内一片寂静,高无庸低声在门外道:“皇上,东西送来了。”
“恩。抬进来吧。”雍正淡淡地吩咐道。
门被人轻轻推开,几个小太监小心翼翼的抬着一个用红布遮着的东西进来,高无庸问道:“皇上,要放在殿内吗?”
他指了指东耳房,慢声道:“搬到那儿去。”
我诧异的望向东耳房,什么东西?搞得还挺神秘的。正对上他望向我的眼睛,他气色不太好,面色没什么血色,难道病了吗?
高无庸指挥着小太监们,把东西放置妥当后,全都躬身退了出去。
“额娘,刚才他们搬的是什么啊?”弘历兴冲冲地推门进来,抬头看到雍正正坐在上位,赶忙请安,“皇阿玛吉祥!额娘吉祥!”
雍正端起茶杯,没有让弘历起身的意思。我瞥了他一眼,对弘历笑道:“快起来,你怎么过来了?”
“皇阿玛让儿子来陪额娘用晚膳。”弘历说完,起身站了起来。
我瞟了眼正在喝茶的人,还真沉得住气!我朝弘历招了招手:“这一路上,辛苦吗?”
弘历朝我嘿嘿一笑,几步走过来,紧挨着我坐下:“不辛苦。儿子只是想念额娘了。”
“我可没瞧出来。听说你早上就回宫了,这会儿子才来看额娘。”我轻拍了拍他挽在我胳膊上的手,嗔怪道。
他朝雍正撇了撇嘴,小声道:“还不是皇阿玛,不让儿子太早打扰额娘休息。说晚间让儿子再来给您请安的。”
“知道了。”我笑了笑,朝门外吩咐道,“小桃,准备晚膳吧。”
“是,奴婢明白。”门外的小桃应道。
“咳、咳、咳!”雍正突然捂着嘴轻咳了几声,见我转头看向他,只淡淡地说道,“一点儿风寒,不碍的。”
弘历却俯到我耳边,低声道:“皇阿玛自出了京城,就病了。因为要赶在万寿节前回京,就没好好休息。今儿回了宫,也没歇下,要不是跟儿子约好要陪您用膳,怕是还不肯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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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怪他的脸色不好!论勤政,他倒是与康熙一样,今日事今日毕,从不推脱到第二天处理。他每天休息的时间,只有两三个时辰而已。长此以往,他的身体定会受损的。我紧皱着眉头,低头不语。
雍正虽为帝王,可生活却极朴素。后宫的开销比起康熙时,要节俭许多。康熙给他留下了一个亏空严重的户部,前两年西北的战事,已是耗尽了大清多半的国力。
晚膳前,我让小桃吩咐准备了冰糖雪梨。用了膳,雍正并没有走,倚在塌上问弘历一些关于朝事的意见。弘历态度认真,每每说到细节之处,他偶尔嘴角会露出一丝欣慰的浅笑。
小桃端着托盘进来时,父子两人正因一件政事而争论起来。我接过小桃手中的托盘,刚想过去,便听到弘历沉声道:“皇阿玛,儿子并非全盘否认皇玛法增加田赋来解决耗羡的做法。儿子以为,任意加赋的做法,会增加农民的负担,也会助长官吏的贪污腐化。去年,山西巡抚诺岷的折子,儿子细细看过了,他提出将全省一年所得耗银提解司库,耗羡归公,以二十万两留补无着,其余分给官员。儿子认为,此法可行。”
“如若各级官吏为得到更多的银子,而私自增加赋税,又该如何处理?”他抬头看了一眼弘历,端起手边的茶杯。
“这个,儿子还未想到好的办法!既能减轻农民的赋税,又能杜绝官员贪腐!”弘历咬着嘴唇,深深低下了头。
“纸上谈兵!”他冷冷地丢下一句,便不再开口。
弘历一张脸涨得通红,他才十四岁。哪儿能有雍正思想成熟,未继位前,他怕是早就对朝政的弊端有了相当的了解,对需要变革的方面,早就成竹在胸了。
我将两盅冰糖雪梨分别放在父子两人面前,小声嘀咕道:“一分为二行不通,就分成三份儿喽!有这么难吗?”
弘历诧异的望向我,雍正抬起头,表情严肃,厉声道:“宁儿,后宫不得干政!”
“我什么都没说,怎么就干政了?皇上,这么大顶帽子,恕臣妾脑袋太小,戴不上!”我拿起托盘,刚想转身出去。
弘历急忙拦住我:“额娘,皇阿玛没有责怪您的意思。您别——”
“没怪我的话,用得着那么大的声音吗?我看他的嗓子早好了,根本用不着喝这些个东西!”我瞥了雍正一眼,气呼呼的。
雍正无奈的摇了摇头,指了指身边的椅子道:“说说你的看法。”
我不屑的看了看椅子:“臣妾不敢!皇上才说了,后宫不得干政。臣妾没看法!”
“额娘!”弘历瞄了一眼雍正,见他神情未变,低声在我耳边道,“就算帮帮儿子!”
我将托盘塞进弘历的怀里,清声道:“臣妾刚才的意思是,在诺岷的意见上稍做调整,将耗银一分为三:一份给地方官养廉,一份弥补地方亏空,一份留地方公用。这样,既增加了财政收入,又有助于廉政。与此同时,皇上可令各省全面办理养廉,另一方面严厉禁止各种陋规。”
“何为养廉?”雍正微微蹙眉,望向我。
“就是养廉银子。皇上如实施耗羡归公后,可支发各级官员养廉银。养廉银有一定的标准,首先是考虑到了各官地位的高低以及任所的事务繁简。除此之外,还要考虑其他的因素:一是官员以往收受陋规的情况;二是官员在养廉银外是否还有其他经费来源;三是官员所在地区的富庶或贫瘠。至于具体金额如何划分,那就是皇上和朝臣的事情了。臣妾能想到的,只是个大概,还不是很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