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怎么可以……
“你在哭吗？”他慢慢放下我的手，粗粗的指腹划过我的面颊，将泪一一抹去。昏暗中看不清他的神色，可那双黑眸却似火焰般，将我包裹，“老天爷，竟让你来了，真好！”他用力一带，我已投进他的怀里，他身体那种嶙嶙的骨感，让我的泪再次落下。
“胤禟，对不起，对不起……”我答应康熙要救你们，可却做不到，无能为力。这一生，你对我的好，我都记在心里，却无法回应，注定这辈子欠了你！
“真是个傻丫头！不需要，不需要说对不起……”他温热的呼吸扑在我的脸上，额头抵着我的。我才发觉他的额头滚烫。
“你病了？”我忙撑坐起身，试探着他的额头。
“没什么，不碍的……”他拉下我的手，朝我淡淡一笑，“不过一条命而已……”
“不！”我倔强地推开他，气他自暴自弃态度，“你需要大夫！”说着，便要站起身。
“别去了！他们不会请大夫的。他巴不得我赶快死……”他扯住我的衣袖，半仰着脸看向我，“宁儿，别走！”
我心里一颤，痛苦的闭上双眼。圣祖爷，康熙帝，我的皇阿玛，你看到了吗？这就是结局，这就是你最不想看到的一幕！可这一切，还是发生了，不可避免的发生了。何苦啊！何苦……
“我不走！”我重又跪坐在他身边，解下披风搭在他的身上。
他含笑看着我所做的一切，忽地将我拉在怀里，紧紧的圈着。静静地靠在他怀里，默不作声。他似怕我走掉，单薄的双臂未曾放轻一下。
屋门这个时候响了一下，一个低哑的声音：“夫人……”是那个老狱卒！
身旁的胤禟明显一僵，双手紧紧攥住我的胳膊。我朝他安抚的一笑：“我答应过你，就不会在这个时候走。放心，我去跟他交待几句。”
他迟疑了片刻，终是放开的双手。我走到门前，对外面的老狱卒道：“告诉他们，我今晚不会离开。”
“夫人，大人吩咐……”老狱卒犹豫了一下。
“少废话！”我的语气生硬，随手从发间取了一支簪子递给他，“和外面的人说，我要水和干净的衣服。”
老狱卒迟疑了一下，终还是接过的东西。胤禟见我重又坐回他的身边，不由笑道：“从未见过这样的你！”
片刻后，老狱卒回了来。递了桶水和一套干净的男装给我：“夫人，爷叮嘱您，切勿任性妄为……”
我紧了紧袖口，漠然地点了点头。半跪在胤禟身后，抽了发间一把银制的梳子，蘸了桶中的水，刚要解开他的头发。
“宁儿，告诉我，为什么？”他忽地低叹了口气。
我手一抖，强忍着泪，细细地给他打理头发。他只是不动，任由我摆弄。尽力以最平衡的声音，慢慢告诉了他一切。
卷3－093
我替他梳通头发，打了辫子。用随身的帕子，替他擦了手脸。他起初还有些尴尬，可瞧见我一丝不苟的模样，也任由我继续服侍。
当我的手停在他胸前时，他忽地按住我的手：“宁儿……”
我没有说话，固执的解开衣衫上的盘扣。映入眼帘的是他消瘦的身体，我紧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只是仔细的帮他擦洗着。我被他脖颈间的一件挂饰吸引住目光，那是……
他缓缓伸手将它握在手心里：“这是你的！你给我的！”那方小小的果青色印章，被他雕成了一只锁的形状，“宁儿，自三十四年上元节那天起，这份情，锁了我三十年。”
手指停在那只锁上，我的心剧烈的颤动着，终是再也忍不住，伏在他胸前放声哭了起来。
“宁儿，如果有来生，你愿意……”他痴痴地问着。
来生？又是来生！“不，我不要。若是真有奈何桥，真有孟婆汤，我会多喝几碗，把你们都忘了，统统忘了……”
“呵呵！忘了……”他将我的头紧紧埋在胸前，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感觉着他滚烫的体温，“是啊！忘了，最好！忘了，便不会痛了！”
倏地低头在他肩头狠狠地咬了下去，他身子一颤，却也未动，任由我死死的咬着。
“看，这也是我给你的。记得……来生找我！”我缓缓抚过鲜红的齿印，语气哽咽。
帮他换好干净的衣服，静静地倚坐在地上。直到一丝光亮从门上的孔隙中透出，看着身边的胤禟，我才从袖口取出瓶子：“这个，给你！”他没有问，唇边含着浅浅的笑，亦如当年般。我猛地收回瓶子，背在身后，冲他用力的摇了摇头。
“傻瓜，给我！”他将手摊在我面前。
他细心的替我系上披风，慢慢的将风帽拉下。风帽掩住我那双哭红的眼睛，屋门被我用力的推开，就在我欲抬步时，他猛地将我拉回怀中，猝然迎了上来。滚烫的双唇颤抖着印上我的。风帽遮住我的眼睛，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含泪接受他最后的痴迷。
浑浑噩噩的，我不清楚自己是如何出来，如何到了门口。我无力的扶着墙，全身似被重物用力碾压过一般，撕心裂肺般的痛。
“夫人，您没事吧？”老狱卒有些担忧的望向我，“夫人，您是他的家眷吧？唉……”他伸出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扶住我的胳膊，“跟您说句实话，见一面，少一面哪！”
我倏地紧紧扣住他的手腕，狠狠地道：“谁说的，你听谁说的？”
“夫人！”老狱卒吃痛，刚要用力推开我。便听到院门打开的声音。
一袭墨色长衫，十三爷几步扶住我：“怎么回事？”
“他要他死，是不是？是不是？”我不想去看任何人的脸孔，在此时，他们都是虚假的。
“咱们走！”十三爷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弯腰将我横抱起来，径直送上了已等在院外的马车。
回到圆明园时，我已昏睡了两天。再醒来时，看到小桃和玲珑已是哭红了双眼。在她们口中我才得知，十三爷送回已是昏迷的我时，雍正勃然大怒。太医院又一次人仰马翻，直到院首肯定的告诉雍正，我今日定会醒来，他才让一群人退出宫外。
“娘娘，要喝水吗？”小桃见我想要起身，忙上前扶住我的双肩。见我四下打量，她忙道，“皇上不在。”
我长长出了口气，重又安静的躺回床上。不大会儿的功夫，一阵浓重的药味扑鼻而来，玲珑端了药跪坐在床边：“娘娘，太医让您醒了，便用了这服药。”
我厌恶地看向那浓黑的汤汁，“砰”的一声，药碗被我挥手打翻在地。玲珑吃惊的望向我，小桃一步冲到床边，拉过我的手，殷红一片：“快打凉水来！”
“出去！都出去！”我用力抽回手，双手撑在床边，斥道，“我谁都不想看见，你们统统给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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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桃见我发火，拉了玲珑侧立在床边，一动不动。我见她们没有离开的意思，一把掀开被子，跳下了床，不由分说的用力推她们向门外，重重的从内将门插上。缓缓顺着门滑坐在地，双臂紧紧围住膝盖，将头埋在膝间。
我病了，太医院忙上忙下。一大群的人围着我转，端茶送药。可他病了，无人医治。独自一人在昏暗的屋子里，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死，对他而言，也许是种解脱。
雍正四年八月十五日，中秋佳节。自我从保定回宫后，身体一直孱弱，终日药不离口。太医们虽尽了全力，可怎奈我这个病人并不配合。
这半个月来，我不愿开口多说一句话，不愿梳妆打扮，不愿走出宫门。整日呆在屋内，不是发呆，就是睡觉。近旁只有小桃和玲珑服侍，连瑞儿都难得见我一面。只想将自己封闭起来，不与这个世界接触。
倚在软塌上的我，未打理的长发披在身后，懒洋洋的望向半空中的圆月。轻轻的风，吹来淡淡的花香，伴着皎洁的月光。放眼整个紫禁城，怕是再找不到一座如此清冷的宫殿了。
肩上一暖，孔雀绒的披风已搭在了肩头：“夜凉！”不用回头，也知道会是谁了。
“明天，我要去宗人府！”我垂目，盯着面前的几案。屋内很静，静得可怕！忽明忽暗的烛光下，只有地上的人影婆娑。
“你病了。待好些了……”雍正似是与我商量般，轻声道。
我轻摇了摇头，坚持道：“不，就是明天。”
“宁儿！”他伸手抬起我的下巴，直视着我的眼睛，“自你从保定回来，就不曾跟我说过一句话。半个月来，你一开口便是要去见老八……。难道，你就没有其他的话跟我说了吗？”
“皇上想听什么？”我朝他淡淡一笑，“我的一举一动，皇上都清楚。九爷是生是死，皇上更是明白。难不成，皇上想听我形容一下，在直隶总督府内的所见所闻吗？想知道，如今，皇上在我眼里，有多可怕，多无情，多……”残忍吗？我终是没把话说完，暗暗吞下那个词汇。
“这一切都是他们咎由自取，是他们自找的。”他倏地起身，立在塌边，一双眼睛直直的盯住我，“朕没做错，没错！”
“错与对，不是皇上说了算。要天下人说，才能做数。”我顾不得身体的不适，直直坐起身，仰头回视着他，“敢问皇上，他们真的罪该至此吗？还是皇上为了一自私欲，为报当年他们设计陷害之仇，才会如此心狠手辣，不留一丝余地。非要取了他们的性命不可？”
“私欲？报仇？”他仰天大笑，弯腰低头，面对面的看着我，“如今这天下是朕的，你也是朕的。他们败了，就该认命。朕不过是将那十年的苦头，让他们也尝尝。宁儿，十年啊！你张开眼睛瞧瞧，老十三才多大的年纪，已是头发花白、重病缠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