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额娘……，不要丢下儿子们，不要再丢下阿玛！不要……”
我的嗓子剧痛，身体虚软无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慢慢张开眼睛——待眼前的景物慢慢清晰——一张满是憔悴，满是焦虑，熟悉和亲切的脸孔。我茫然失神，有些迷糊，有些不敢相信。
“醒了！阿玛，额娘醒了……”
根根银丝夹杂在黑发之间，那双黝黑的眸子里全是惊喜与激动。我吃力地抬起手，抚过他的下巴，青色的胡须，扎得我的心抽痛。可这种真实的触感，却让我心安：“胤祺……”
抚在他脸庞的手顿时重重的落在床沿上，我尝试着再次张嘴，想要发出声响，却是徒劳。没有声音，除了轻微的唔唔声——我哑了吗？拉过被子，将自己紧紧裹住。
“宁儿……”
我用力扯住被子，不愿露出脸来。
“没事的。别怕！”他柔声哄我，“大夫说，还有希望……”
还有希望吗？我还能开口说话？我犹豫了一下，慢慢放开了手。望着他疼惜的目光，我的泪无声落下。
“傻丫头！”他用力一拉，将我抱着，颤抖着声音，“我还以为，以为这次真的会失去你……”
“额娘！”弘晊的声音在边上传来，“阿玛接到宫里传出的消息时，人都快疯了。若不是十三叔找来了穆景远……”
穆景远，那个跟九爷私交甚密的西洋传教士。他不是远在西宁吗？见我皱眉，弘晊忙接着道：“九叔被押解至保定后，皇上曾下令，要穆景远回国，是十三叔偷偷把他藏了起来。没成想，那个洋人还真有两下子，一眼就看出额娘是水银中毒……”
我没有死——是他们把我从死亡的边缘拖了回来。那么刚才我所经历的，难道只是梦？我没能回去！
为什么？
为什么回不去？
“宁儿……”他轻轻抬起我的下巴，我看到他双眸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种。
雍正！我的神志骤然震醒！用力推开他，身子往后急退，重重地撞在床头。
“宁儿……”
“额娘……”
我用力的摇着头，口中发出唔唔的声音，拒绝着他们的靠近……
暖香坞内的一切，未曾改变。一切都是我熟悉的，闭着眼睛走路都不会摔倒。
门轻轻推开，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我微微侧头，看到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容貌清秀，含笑的模样，竟与婵儿有几分相似。
“夫人，醒了？”她的笑容如阳光般明媚。
夫人？！我强撑着酸软无力的身子，想要坐起。小姑娘几步上前，刚欲扶我。我闪身，避开她的手，我是哑了，但还没成废人！
我挽着眉头，直直的盯着她瞧。她显然诧异于我的态度，愣愣地立在床边，局促不安，绞着手里的帕子。
“出什么事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了进来。一个妇人打扮的人影闪了进来：“烟儿，你怎么惹夫人生气了？”
卷3－101
“不是，我没……”她委屈地低了头。
是她！紫色绸面的上好旗装，将她娇小的身材包裹住，清丽的容貌下，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已是含着泪：“福晋……”
婵儿——直挺挺地跪在我面前，那个叫烟儿的丫头随在她身后亦跪了下来。
伸出手，示意她们起来。婵儿的妆扮，显然已为人妇。她该不会——
见我沉默不语，婵儿上前跪坐在脚踏上，低声道：“福晋走后，王爷做主将奴婢许配了人家。奴婢的丈夫，如今是十七爷家的管事。昨儿夜里，王爷让人传话，说是奴婢原先服侍过的夫人病了，让奴婢回来服侍些日子。”她声音微微颤抖，抹了抹眼角的泪，“不成想，奴婢还能再见到您……”
我脸上一烫，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这醋吃得未免也太……
“福晋放心！烟儿是奴婢的亲妹妹！”婵儿有些尴尬的笑了笑。我朝她会心一笑，她起身塞了个软包在我身后，“王爷吩咐，这药虽苦，却是治嗓子的良方。所以……”
我接过烟儿递来的药，下意识的向屋外望了望。
“王爷不在府里。”婵儿拿了蜜饯，笑眯眯地看向我。
我尴尬的低下了头，自那天将他们拒之门外后，已经三天，未见过他们父子三人。不由让我有些担忧，他不在府里，会去了哪儿？该不是——进宫！
这些日子，我的身体在逐渐恢复，头脑中也不停的在构想着，他们究竟做了些什么，才能让我重回王府？那雍正呢？他真的放手了吗？放弃了吗？还是他们之间又一次达成了什么样的协议？这次，又要让我们付出什么？是亲情，还是财富，或是比这些更重要的东西？
这一切的一切，谁能来告诉我答案，谁又能解开我的疑惑？还有，困扰我许久的那个疑问，恐怕只有他才能告诉我答案吧。
“福晋，福晋……”婵儿见我发呆，俯身在我耳边低声唤道。
我收回心神，长长出了口气。
婵儿探了探我手中的药碗：“已经不烫了！”
好苦！我苦着脸，才将药喝下。烟儿收了药碗，退了出去。我拍了拍床沿，让婵儿坐下。我拉过她的手，在她手心里写字。
她低头看了一会儿，轻笑道：“是奴婢大意了！”
就这样，我与婵儿以这种方式闲聊了一阵儿。看我有些困乏，她才退了下去。
院内的争执声把我吵醒，未动身，只是静静地听着。
“王爷吩咐过，不得打扰夫人休息。”是婵儿的声音。
“哼！你少借着王爷来唬人吗？”尖尖的嗓声，好久没听到了。我不禁挑了挑嘴角，“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早就不是咱们府上的人。”
“庶福晋说的是。”婵儿的态度不卑不亢，轻声细语，“既然王爷要奴婢回来服侍夫人，可见王爷并未将奴婢当成外人。”
“哟！那你的意思，不是外人，还是内人喽！”钱佳氏语带讥讽，挖苦道。
“姐姐，既然王爷吩咐不得打扰，咱们就回吧。”声音柔柔的，该是庶福晋张佳氏。
“回？为什么回去？”钱佳氏不依不饶，“以前，这暖香坞里的人就不把咱们放在眼里。她没了，王爷便不准任何人靠近这儿。如今，王爷不知从哪儿弄了女人回来，竟让她住了进来。我就是要瞧瞧，她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庶福晋！”钱佳氏的话，显然气到了婵儿，她厉声斥道，“奴婢以前的主子，是皇上亲封的宁睿王妃。现在的主子，是王爷新纳的夫人。对王妃不敬，便是对王爷不敬；对夫人不敬，亦是！还请庶福晋顾及自己的身份！”
“还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不要脸的贱蹄子！”钱佳氏恨恨地，“呸！”
卷3－102
“姐姐……”张佳氏做起了和事佬，“婵儿姑娘，既然不方便，那咱们就先告辞了。改天再来探望。”
“是，庶福晋的好意，奴婢会转告夫人的。”婵儿道。
等到院内静了，我才披衣出了卧房。婵儿推门进来，见我正含笑看向她，不由轻叹了口气：“夫人，都听到了？”
我点了点头，指了指身边的椅子。她低头，缓缓坐下。
让你受委屈了！抱歉！——我在她手心里写道。
“奴婢不委屈！”婵儿抬眼望着我，用力的摇着头，“真正委屈的人，是王爷和您！奴婢知道，您不是她们口中的那种人。不是的！”
我嗤笑着，握紧她的手。不再说什么。
夜幕之下，原本冷清的暖香坞内，坐满了人——允祺、哥哥、弘晊、弘昂和我。晚膳前，当我看到从院外依次而入的人时，除了惊喜，也只剩下惊喜……
我渐渐明白自己是如何才能出得紫禁城——
雍正第二天醒来时，发现东耳房门紧闭。待众人破门而入时，我早已没了呼吸。太医们赶到后，虽做了些抢救的措施，可也没能让我醒来。
在雍正的怒骂声中，众人都被赶了出去。他就那么抱着我微凉的身体，坐了整整一天。他为了我，唯一一次罢了早朝。直到五爷和十三爷匆匆进了宫，命人砸开永寿宫的殿门。他什么都没说，便让五爷将我带回。他明白的——我身上穿着的亲王福晋朝服，让他彻底明白，这一生，我只做恒亲王妃。就算是死，也只做/爱新觉罗?允祺的女人。
五爷方寸大乱，抱着我，只莫不出声。十三爷虽震惊，但还保持了几分冷静。将我们送回恒亲王府后不久，便领了穆景远前来。在他那一系列的西医抢救过后，我竟“奇迹”般的有了呼吸。可我的嗓子却因汞蒸汽，而失声了。
在确定我已无大碍后，弘昂和柱儿便赶往盛京。
哥哥此行带来了我的新户籍，他们给了我新的身份。明日，他们就会对外宣称，我是哥哥送给五爷的，因与已故的宁睿王妃长得相似，恒亲王即纳为侍妾。
这种安排应该是好的，我可以明正言顺的住进暖香坞，可以和他再次相守，可以再享天伦。这些，都是我曾失去的。可当我能再次拥有这些时，却没有真实的感觉。似乎这一切，都会因为那个人，而再次改变。我知道，当我踏进紫禁城的那天起，我已彻底失去拥有这些的资格。虽然，我对他的感情未曾改变。可亦不能抹去，我曾与那个人在一起的事实。
这些日子，我刻意的疏远他，并非因为我不再爱他。正是因为还深深爱着他，而无法面对他。
一整夜，我都是恍恍惚惚的。直到一只手将我深埋进被中的脸抬起，漆黑如墨的眸子里，是喜悦，是心疼，全是他对我浓浓的爱。
倚靠在他温暖的怀里，真实得让我落泪。微凉的指腹缓缓滑过我的脸颊，将泪一滴滴抹去：“都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