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后悔娶我，是不是？告诉你，晚了。谁让你偏偏爱让我了呢？还千方百计的娶我回来。”
“宁儿……”他反手握住我的手，放在脸颊上，硬硬的胡渣，扎得手心痒痒的。
“允祺，我是不想让你担心。别怪我了，好不好？”我翻身坐起，靠到他怀里，“别生气了，我这些天，都睡不好。我想你！”
四月末，五爷一天天虚弱下去，整日里缠绵病塌。尽管太医院的太医们，一个个都被请了来，可他们的表情和回话，出奇的一致。我仍旧每日里让他服药，期盼着奇迹出现。我们没有再提及他的病，他的生死，他与我缘订三生的承诺。
雍正十年五月一天清晨，我醒来时，却发现身边空无一人，忙唤了烟儿进来：“王爷呢？”
“夫人，王爷今儿的精神不错，一早便起了。吩咐不能吵醒您。顺公公服侍王爷去了园子。”烟儿边说，边帮我穿衣服。
我故不上梳妆，拢了拢衣服，就往园子跑去。远远的，瞧见五爷正坐在亭子里，耳边传来熟悉的埙声，如同那年在慈宁宫外的情景。微风轻轻吹过，吹起他青竹色的袍摆。他的面容安详，宁静。我慢了脚步，一步步朝他慢慢走去。
渐渐近了，他略一回头，朝我淡淡一笑，伸出手：“宁儿……”
握住他的手，倚在他怀里，满园的花草竞相开放，太阳光暖暖的洒在地上，洒在我们身上：“那天夜里，你也是这样。散了头发，光着脚丫，静静地立在我身后。”
“还我的簪子。”我伸出手，摊在他面前。
“笨丫头，学了几十年，你也不会吹埙。我早就过，学会了，才还你。”他拍了一下我的手，轻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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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微风吹过，园中几株海棠轻摇枝叶，海棠花瓣扑扑簌簌的落下，如雨般飘落，漫天花雨。
“瞧，多美啊！”他指向那丛粉红花团，“今年的海棠，比往年开得好，开得艳！”
我拢了他的手，放在怀中，淡淡地应道：“恩，是很美。”
“明年，也会这么美。”他笑了笑，嘴唇贴在我耳边，轻声道，“宁儿……”
“嗯？”我抬眼看向他。
他朝我淡淡一笑：“我想每年，都能看到这么美的花雨。”
泪模糊了我的双眼，微闭上双眼，不让它流出：“恩。”
“宁儿……”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好久没听你唱歌了，再唱一首，给我听，好不好？”
“好。”我的头靠在他的肩上，感觉他的呼吸愈来愈轻，哽咽着声音，唱道：
“心若倦了，泪也干了，这份深情，难舍难了。
曾经拥有，天荒地老，已不见你，暮暮与朝朝。
这一份情，永远难了，愿来生还能再度拥抱。
爱一个人，如何厮守到老，怎样面对一切我不知道。
回忆过去，痛苦的相思忘不了，为何你还来拨动我心跳。
爱你怎么能了，今夜的你应该明了，缘难了情难了。”
我转头看他，他的脸上带着安详的笑容，倚在我身旁，沉沉的睡去。阳光刹那间，洒满整个园子，淡淡的金色的光芒，笼罩着寂静。
摒退所有的人，我歪靠在软包上，满是疲惫的对蒋太医道：“忙了一宿，蒋太医，跟我说实话吧。还有多久？”
蒋太医犹豫了片刻，才开口道：“就是这几天的事儿，还请夫人早做准备。”
我呆呆的坐着，空空的前厅里只剩下我隐隐的叹息声。历史仍然按着它既定的轨道前进，不管是弘煦、小五儿还是念儿，都一次又次地被名正言顺地带离我的生活。人生的戏码总会有完结的时候，允祺，我们终于走到这一天了……
回暖香坞的路上，小顺子迎面跑来，跪下便哭。
“怎么了？”我心中一紧。
“夫人，爷醒了，一迭声地说要见您，奴才心里害怕，夫人，您看......”小顺子哽着声音，垂头回道。
我的身子不由自主的一抖，柱儿赶忙扶住。我朝小顺子招手让他起来：“别怕，去跟王爷说，我马上就来，叫他等等，一定等等。”他听了答应着就走，我又叫住他，“王爷的东西，该预备出来了。”小顺子听了这话眼圈又是一红，紧着跑走了。看着他渐远的背影，我咬了咬下唇，转身向王府最尽头的院子走去。
看着有些破败的院子，我心下一阵冰冷，对守卫道：“把门打开吧。”
两个守卫互相看了看，都站着不动，我又说了一遍：“没关系，把门打开吧，辛苦你们了。”
两个人这才掏出钥匙，打开院门。听见门响，坐在院子里的弘升抬起头来看了是我，惊讶不已，抖着嘴唇缓缓跪在地上：“宁额娘吉祥。”
“弘升，你可以出去了。”我按住要站起来的他，“出了这个院子，弘升，为你的额娘，为你的妻儿，须知识时务者为俊杰，好自为之。”说完我便转身出去了。
暖香坞的院子里，奴才丫头跪了一地，我叫他们都起来，自己进屋关上门。
他见我进来，轻轻笑起来，拉我坐下，手哆嗦着抬起来，指尖划过我的脸颊：“宁儿，三十年风雨同舟，弹指间尽皆白头。我这一世，得到和失去的，大约也都抵了。对于你，我始终觉得亏欠了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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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他的话，我心里一痛，摇头对他道：“别这么说，是我不好。是我……”
“别哭，别哭啊！”他用力的呼了几口气，“宁儿，好好的活着，替我在额娘身边尽孝，替我看着弘升他们，替我……”
“不，不要。你自己的事情，干嘛让我代替？”我俯在他腿上，“他们都长大了，不再需要我们。他们会照料额娘，别留我一个人。我一个人睡不着……”
“傻丫头……”他抬起我的下巴，冲我一笑后，整个人重重的向后躺倒。
“允祺！”我用力的抱住他，放声恸哭，“允祺……”
雍正十年五月十九日，和硕恒亲王爱新觉罗?允祺，殁。
雍正十年六月十八日，五爷下葬的日子。天还未亮，我便起身梳洗，仔仔细细的妆扮。将他送我的玉牌放在衣内，头上簪着两支东珠，手腕上戴着那两串玛瑙手串儿。收拾妥当后，独自一人去了灵堂。
昨夜，是弘昂守灵。他见我进来，忙起身想要扶我，我推开他的手，径自跪在灵前的铺团上。
“额娘，天还未亮，您怎么不再睡会儿？今儿会很累的。”弘昂跪在我身边，轻声劝道。
“睡不着。想跟你阿玛说说话。”我转过头，伸手抚过弘昂的脸，“去洗洗吧。让我跟你阿玛说会儿话。”
弘昂轻点了点头：“儿子马上就回来。”说完，朝灵位磕了个头，才起身而去。
瞧着他远去的身影，我抬头望着灵位：“允祺，该安排的，我都安排好了。你等等，我就来了。”
天渐渐亮了，整个灵堂里，陆续站满了人。雍正在十天前下旨，封弘晊为世子，袭恒亲王爵。
棺盖缓缓地盖至棺椁上，他的脸渐渐被棺盖挡住，消失在我的视线中，在这一刻，我意识到在这个世上，对我最好的，最爱我，最疼惜我的人，我以后都看不见了。用力推开身边的柱儿，疯似的扑到棺椁上：“允祺，允祺……”
“格格……”
“额娘……”
“玛麽……”
“五嫂……”
“宁儿……”
心里的痛在不断的扩大，无边无际的痛楚快要将我吞噬。耳边嘈杂的声音，有人拉我，有人惊叫，无数的人在唤我。可却听不到那熟悉的声音，闻不到那熟悉的味道。
“妹妹，别这样！别把泪落在王爷身上，他会不安心的……”哥哥从身后紧紧抱住我，沙哑的声音，“让王爷走吧！让他走吧……”
“不……”我撕心裂肺般的哭叫着，手死死的扒住棺椁，“不要盖上，不要！我看不到他，看不到了……”
“额娘！”弘昂挡在我身前，将我的手用力的掰开后，直直的跪在我面前，“求您了。让阿玛入土为安吧。”
“格格，让王爷走吧。”柱儿也跪了下来。
“啊……”我转身扑在哥哥怀里，失声大哭起来。耳边叮叮当当的敲击声，声声砸在我的心上，生生的疼……
天津蓟县果香峪的恒亲王府陵寝，大大小小已有了几处陵墓。紧挨着主陵的，便是和硕宁睿恒亲王妃瓜尔佳氏的陵墓。我失神的立在墓前，指尖滑过碑文，唇边溢出一丝苦苦的笑。真应了我早前的那句话，无论是恒亲王陵寝或是皇家陵园，都没有我的安息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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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扶着墓碑，缓缓蹲下，将墓碑边上的杂草一一拨掉。忽然一个倒影出现在眼前，我下意识的侧头，一抹明黄映入眼中。
“宁儿！”雍正那略带沙哑的声音，传入耳朵。
我没有起身，更没有回头，仍旧清理着地上的杂草。
“朕，来送送五弟。”他上前几步，停在我身侧，“你，清瘦了。”
我强撑着站了起来，膝盖一阵酸痛，身子不由踉跄了几下。他伸手就要扶我，我顺势后退了几步，与他拉开距离，恭敬的福了一礼：“妾身，谢皇上恩典。”
刻意的疏离，让他的脸色微变，他双手负在身后，朝我近了一步：“妾？你宁愿没名没份的跟着他，都不愿做朕的妃子。究竟朕哪里比不上他？”
我望向他，嘴角含着一丝浅笑：“名份？这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宁儿从未放在眼里。皇上，他们都走了。没有对手，没有兄弟，午夜梦回时，您寂寞吗？人常道，孤家寡人，孤家寡人。到如今，您真成了称孤道寡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