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疑惑地抬起头望了望,并不见是谁在说话。对面那位佳人公子只是自顾自地倒着茶水,并不曾将我望着。我疑心是我的错觉,便不甚在意,又倒了一杯茶喝了,预备晚间做些工作,到任府查探一番,好拟个计划,尽快了事。
将将起身预备离去,对面的宝蓝衫子公子抬头,轻飘飘地瞟了我一眼,又自顾自低头喝茶:“原来姑娘无事,倒是在下多虑了。”
我一时未反应过来,有些迷瞪:“嗯?”完了却很是后悔,自己的行为大约同世间的花痴无甚差别。
正待他回答,便听邻桌一个文士道:“金海侯如今年老弥辣,愈难对付——”我一听是那位水州州长正夫人金锦月的老爹,连忙凝神静听。因我心神闪了一闪,便只听得半句:“······如今更和当朝丞相联姻,将自己的五格格嫁给了丞相的小公子,朝中势力顿时大增。”
说罢叹息一声,众人纷纷附和:“正是这个道理。”
又有一个年轻小生扼腕道:“当今圣上甚为平和宽厚,仁慈非常,”说着向空中抱了抱拳,略略表达了一番恭敬之意,“如今太子殿下又刚刚继任——”
我听他们话头已然转了方向,便失了兴致,正预备离开,先前的店小二提了一壶茶水来:“姑娘,您这就走啦?我正预备送您一壶竹叶青呢!”
我一听他有赠品,便顺势接茬笑道:“坐得久了,起来伸伸腿。”说罢又很是自然地坐下,端过小二手中的茶壶,“这里可有什么点心之类的,光喝茶有些不中用。”
那店小二喜笑颜开,连忙向我介绍了一长串小吃,我听着其中的千年秘制桃花糕,很想看看这桃花糕存放了一千年是个什么模样,便点了一盘,倒了一杯茶慢慢饮,一边听那些文士谈谈国事,以作消遣。
只听先前那文士续道:“如今满朝之中,若论起手段之毒辣,用兵之绝妙,当属现今的皇七子了,只可惜他的母妃······”中年文士说至此处,顿了顿,很是伤感地压了一口茶,众人也纷纷低了情绪,好似同为那位七皇子伤心。
我早已听过那位七皇子的名号,也约略知道一些他的传闻轶事,但他们这样低沉,竟是非常不看好这位七皇子,觉得现实中的七皇子虽然并没有什么实力,母妃又地位低下,但也绝不至于一点优势也没有,便在鼻子里轻哼一声,倒了一杯茶自顾自饮了。正好店小二端了千年秘制桃花糕来,我连忙接过,捏了一块细细瞧了瞧,觉着它很有一个清新之貌,忍不住道:“你确定这是存了一千年的桃花糕?”
那店小二顿了顿,用很是肯定的表情望着我,点了点头:“是的。姑娘您慢用。”
我将那块桃花糕细审了一番,又凑近鼻子闻了闻,很是清新香甜,一点也没有存放久了的霉味或者放在冰窖里冻着的寒意,确认了半天,才微微尝了一小口,味道相当不错,我见自己也没有什么不良反应,才大口地吃起来,完全忘记自己是个姑娘。
将将吃了个肚皮圆实,甫一抬头,便见对面的宝蓝衫子公子定定地看着我的桃花糕。我想着那位公子在这样寒冷的十月份还摇折扇,大约是得了什么怪病,心里头便升腾起一些同情之意。自己吃了这样半晌,还未开口同他客套一番,便推了推那半盘桃花糕:“公子你要不要来点?”虽然我自己也的确吃不下了,扔了怪可惜的。
那位宝蓝衫子公子顿了顿,硬硬地道了声:“不用了,谢谢。”说罢倒了一杯茶,将头转向窗外去了。
我不禁随他略转了转。这一转把我惊得不小,现下外面已然漆黑一片,天上一丝光亮也无,只有街市上的夜灯明明灭灭地闪着。
如今,自己的功课一样未作。本打算今夜潜入任府查探一番,未想到还未准备便已经入夜。我心下着急,一边望着窗外浓浓的夜色,一边两手不停歇地倒茶,直将那壶茶喝完,又拿出一方绣帕,将那几块桃花糕包了,匆匆往自己的客栈里奔。
待赶到任府,已然是万籁俱静的深夜了。我趴在任府临近的一所宅院的屋顶,看见深深的院墙内灯火已然熄灭,只余东南角上的一处透着昏黄,便悄悄下了地,摸到东南拐角,闪入了那点昏黄。
我在那点昏黄前驻足良久,找不到可以看到厢房内情景的蹲点,只有那一片屋瓦供我揭揭。造这所房子的人真是不一般的缺德,我一边叹息,一边悄悄摸上房顶,轻手轻脚地揭了三方瓦。
我扫了眼屋内,看到了自己想看的场景。
昏黄的灯光下,一个女子穿了一身月白的衣衫,端坐在床榻边,没有什么表情。我觉得这张脸有些熟悉,想了良久,都未想出是谁,在哪里见过。他的右手边桌椅上,坐了一个人。从身形和衣衫辨来,乃是一个男子。因正对着头顶,我只看到那一头墨玉般的黑发和攒住黑发的碧玉簪。我看着那根形制简略价值却不菲的碧玉簪,很是心生羡慕。正在想着自己何时有钱了也去买一支来用用,只听那个男子柔柔唤了一声:“月娘······”
端然坐在床边的女子并不为他所动,声音中倒有五分平静,五分理智:“杀手安排的如何了?”
男子的声音瞬时没了温度:“我已经雇了杀手,你不用担心。”
我突然灵光一闪,那女子正是我要杀的人,金锦月。
金锦月闪了闪神色,淡淡道:“这样我就放心了。”
我看不到那男子的表情,只是见他的睫毛闪了闪,顿了很久,才道:“太子殿下他,还有什么吩咐吗?”
金锦月抬眼看了看对面的男子,良久,很有些讥讽地道:“金锦月若是知道你如此狠心,大约很是伤心吧。”
我惊了一跳,原来他不是真正的金锦月,乃是一个冒牌货。
那男子没有说什么。从我的角度看下去,正好看到他的唇中翘起,但又闪了下去,整个屋中充满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氛围。我正想看看那个男子的表情,不想动作太大,将瓦片上的一粒灰尘震落下去。我眼睁睁地看着那粒灰尘落到那个男子的头上,一颗心移到嗓子眼儿上端着。
没想到他竟未察觉,只是突然道:“我······”声音里颇含一些委屈之意。
那女子倏忽起身:“玉儿,你我在一起这样久了,你还不放心吗?”说着就往男子移去,投入了那男子的怀抱。
我心下大惊,如今探查事实为自己积累素材,未想到竟撞到别人闺房之乐,正在脸红心跳有些害臊之时,那男子结巴道:“那,那你为何······他,他要杀你,你也不怨吗?那个杀手,可是鬼面菩提!他,他怎么会如此狠心,一定要你真死?”我听着语声,说到最后,已然是个咬牙切齿的神态。
冒牌货玩弄着男子胸前的一缕发丝:“他他他,你怎么总是提他?我们办完了公事,难道还不能办一场私事吗?”埋怨完了,又转了细细腻腻的甜声,“时日不多,你也不珍惜珍惜时光!”说罢便往那个男子身上粘。
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夜风一阵轻吹,我毫无预兆地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这一下惊得不小,下面厢房的灯瞬间便灭了。我还未跳下屋顶,便听见周围一叠声地喊捉刺客。正在往下爬,身子被一个手臂一把捞起,背部一下撞在一面很是厚实的墙壁上,我略有羞耻地觉得那是一个人的胸膛。
我抬头预备瞧一瞧恩人的模样,却一下撞在了他的下巴上。只听他闷哼一声,我心下略感抱歉,忍着头顶的疼痛,连忙笨拙地低低道了一声:“对不起。”
他没有反应,依旧只往前奔。那些喊声也渐行渐远。
我微微侧了侧头。一张轮廓分明带了半张面具的脸在黑夜中深深浅浅,说不出的好看。我心里萌了一些很是糊涂的念头,这个场景大约就是所谓的英雄救美了吧。
还在征楞间,忽然身子往地上一摔:“真是麻烦!”
我一时哭笑不得,这哪里是一个英雄救美的情形!心头便对他这一摔很有些愤愤然,然而杀手的训练让我顿了一顿,这一顿我便释然:“你救了我,我该感激才是。”说着一个人自顾自起身,拍了拍衣襟,“诚然我也不需要你救,但你这片情我还是得承一承的。”边走向那个纵身跃上高树,睡在枝桠间的黑衣人,“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未答,只是倚着树枝,略略将我看了一眼:“你就是鬼面菩提?”
我摸了摸面上的鬼面具,并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此刻离他虽不远,然而他隐身在枝桠间,我看不到他的眼波,便浅笑一声,答非所问:“我叫白梅。你叫?”
见他未答话,闭了眼去休息,我扫了一眼他的黑衣,语声不自禁带了些试探:“小黑?”我想,今日不得出你叫什么名字,往后我写小说关于你的交待不是不清不楚?哪怕逼你编个艺名呢,好歹也是你自己取的,符合你的风格,便又磨蹭道:“你这人当真是吃力不讨好,救了我差点又让我恨起你来。若不是我修养好,你岂不是很不划算?”
说着跃上他近旁的一根枝桠,甚是悠闲地晃荡着腿:“既然你不出声,我只当你同意了小黑的名字——”
一句话还未说完,便感觉一阵劲风突然袭来。小黑忽然坐了起来,对着我低低地叱了声:“滚!”我见他眼中有隐含的怒意,心下一惊,不由从树枝上滚下来。幸而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枯树枝叶,我才勉强躲过腿断身残的悲惨局面。我撑着双手摸着起了身,又抬头看了看那个一身玄色衣袍很是好看的面具男子,很是开心地笑了笑:“看来你并不是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