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四章
更新时间2012-3-7 15:08:20 字数:3533
到达我入住的客栈时,已然是夜幕时分。我将此次事件经过写了大概,预备过几日我的副业完成后向师父禀明实情。如今大功告成,我躺在床帐中,翻来覆去,覆去翻来,思考如何将这件颇简单的杀人事件演变成一段旷古绝今的传奇。
如此折腾不久,便听到一声很是嘹亮的鸡鸣。我拍了拍有些裂痛的头颅,心下清明,觉得时间飞奔起来,比思想竟是迅速得多。
第二日,我悠悠然醒来。由于已经无有什么大事,此番只是考虑如何用发展的想法发展的眼光和扩散性思维来看待此次简而又简的暗杀行动,便决定赖床。没想到这一赖就赖得我福至心灵起来。
脑中关于金锦月和任玉的小情小葛已然渐渐分明,故事脉络也大致清晰,金锦月、任玉和冒牌货走得大致是时下正流行的三角恋路线,其中又埋下了很多关于时政走向的伏笔,真是高潮迭起,悬疑重重······我只是纠结于金锦月是穿白色的衣裳提前出场还是在新婚当夜再出场。
这个经验让我总结到一个决定今后成功的真理:经典小说基本上都是在床上生产出来的。
在这部小说中,有一个我非常喜欢的小人物,小黑。鉴于我个人的喜好,也作为一个很有预见力的作家,我决定给小黑作一个颇有发展前途的结局:明星闪耀的夜幕中,乌蓝色雾气缥缈悠远。旷野中,一个黑色的身影从枝桠间悄无声息的闪出,急速向北奔去。他那轻捷灵敏的身形,消失在乌蓝茫茫的一片夜色中······
其实我想,他这样急着奔跑,不外乎几种情况。其一,他要上厕所。但在旷野之中完全可以解决,因此排除。其二,他要找姑娘。这一点,在旷野之中着实有些艰难。使用守株待兔这种方法固然不错,但存在着等十来年也等不到的巨大风险;就算很快等到,大约不合其意者有之,两情不相悦诸如郎有情妾无意者有之。因此,等待还不如自己去寻找,况且他也没有非要待在旷野之中的理由。所以,他这样着急奔跑,大约是到青楼找姑娘。但考虑到读者们纤细柔弱的神经和生活残破不堪需要一眼万年一生一世的完美爱恋,我决定让小黑朦胧下去,最后再揭开他的真实面目。
其后的三天,我都窝在风月茶馆写小说。店内小二显然已经对我很熟,见我进门便将我引到我第一次坐的位子上。我窝在那里等了小黑三日,将我的小说完成大半,都还未等到他出现,倒是听说水州州长任玉的正夫人金锦月遭人暗杀,任府上下此刻正在为他风光大葬,无有暇闲顾及刺客,因此刺客仍在逍遥法外但通缉令已然发往全国各地云云。
我略略叹息一番,觉得金锦月着实冤枉,但成全了我关于传奇的缔造,心中对他略有感激。正在想着过几日是否到他的坟上走一遭,店小二提了一壶茶过来:“姑娘,您把先前的帐结了吧。”
我一见他颇为恭敬老实的模样,连忙掏出银子握在手中,一边细数一边问他:“一共多少银子?”
他囫囵吞枣地说了一个数字,像是五两,又像是五十两。
我思衬着这几日只是喝了些茶水,随便吃了些点心糊弄糊弄肚皮,断断不会有五十两,便拿了五两一锭的银子递给他,没想到他收后并未有要走的意思。我猜想大约是我没有给小费的缘故,便掂出一个铜子儿扔给他:“赏你了。”
那小二喜笑颜开,说了一叠声的恭维话,末了,很是清明地道:“姑娘,这几日您总共的花销是五十两。”
我顿了一顿,才反应过来,顿时惊呼一声:“打劫啊?”众人齐齐转过头来将我望着。
我若无其事地从钱袋里数出银子放在桌上,若无其事地将剩余的五个铜子儿揣进怀里,若无其事地收拾了桌上的东西,若无其事地喝了一杯茶,若无其事地走出了店门。
将将一只脚跨出门槛,心中的咒骂还未运到喉咙口,便忽然想起小黑来。如今我已无银钱呆在这间茶馆,若是他来见不到我,岂不是我负了他的恩义,便又掉转头,预备留一封书信在此。
那小二见我回来,颇有些不悦的神色。倒是他们的掌柜,很是温和热情。我将书信交到他手里时,他很周到地问了来人的模样,我也有些迷惑,想了一想,便与他耳语:“若是有人到此找人,你说出‘黑夜白梅零乱飘’,若他问你此处可有一个叫白梅的,你将信件交给他即可。”
我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将此次行动作了总结性的收尾,又在发给师父的信件中附加了一些内容:银钱告罄,已断粮两日。后面画了一个我倒在地上的简笔图,最后几笔笔法错乱,大有饿极手抖之样,又留下了两笔空白来加重饥饿的分量。我吹了吹墨汁,将写好的信件收起,只等师父的碧玉鹊送信来时带回给师父。
第二日中午,师父的碧玉鹊便扑棱棱停在了我的窗口。彼时我正在进行小说收尾,没有功夫搭理那只小麻雀,便未理他。没想到我将将写完最后一笔,那只小麻雀扑通一声跳到我的面前,嘎嘎乱叫,一副很是生气的模样。
我闲闲地抄着手,看着他道:“如今你越发没规没矩了!”
小麻雀略带委屈地瞥了我一眼,将绑着信件的一只脚伸给我。我取下信件看了,大意是说师父他老人家体恤我杀人这活计着实不简单,给我配备了一个帮手要我悉心照料不得让他忍饥挨饿受冻云云,顺便附有一张那家伙的简笔画。我看着那小子一副悲戚神色,衬着他消瘦的惨白面容,猜想十有八九是我师父没有银子养他便将他推给我。我的猜想很有一些依据。当年我同师父在山上时,经常饱一餐饿一顿的,最多打打野兔子抓抓蛇虫鼠蚁野鸡野鸭摘摘野果野菜什么的打打牙祭,着实没过过什么富贵日子。若不是看师父他还有些姿色,加之我下了山也是无家可归四处飘荡,我早就跑了。
我捏着信纸切一声,对要我照顾他的鬼话嗤之以鼻:“到底他是我助手还是我是他保姆啊?”说罢将先前写下的书信重新誊写了一遍,只是在附加内容中将自己的境况描绘的更惨厉了些。
将一应事情处理完毕,我带着悲戚的面容在窗口送走了小麻雀,正预备转身下楼吃已然过时的午餐,便听到一阵很是激烈的敲门声:“阿薇!阿薇!”
一直以来,只有师父叫过我这个名字。但听这音色,与师父珠圆玉润的嗓音何止差了一千里。我猜想大约正是师父塞给我的拖油瓶。在剧烈的敲门声中,我的身子不禁抖了抖,想也未想,便从窗口直接跳了下去。我的轻身功夫足以让我攀绝壁,登险峭,身轻如燕,但在这样忙乱的当口,我从一丈半高的二楼跳下去,竟然有些意外地扭了脚。
我握着让我冒冷汗的脚踝,抽着凉气回头望了望二楼的窗口,有一种自由的快乐。但当下不是乐得时候,一念至此,连忙一步一拐地逃离了。脚踝处的疼痛越来越剧烈,我忍了又忍,忍了又忍,终于忍受不住,瘫倒在地。我扫了一眼周围,店铺林立,什么女红店,成人用品店,副食品店,零食馆,糖果屋什么的应有尽有,就是没有看见一个悬壶济世的医馆。我颇为烦恼地在心里叹口气,端着脚踝不敢移动半分。
正在征楞间,一个没有什么感情的声音在我侧边响起:“姑娘,你的脚很疼吧?”虽是个问句,却没有半分疑问的意思。
我皱着眉头侧望过去,一个身着黑布麻衣的中年先生不知何时坐在我的身侧,颇有闲情逸致地看着来往的行人,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他那短而少的胡须。
我一顿,他好似感觉到我的目光,转过头来。我慢慢打量,是一个慈眉善目的面孔。
略微一顿过后,我勉力笑道:“先生好眼力!”
“姑娘有没有那个胆量让老朽帮你医治医治?”还未等我回答,他带着自嘲地笑笑,“邻里乡亲们说我医术不佳,连治平常的气喘咳嗽都比别人好得慢些,因此渐渐都不让我医治了。”
我听他如此轻松自在的自嘲,暗含一缕雄才大略无用武之地的惆怅,便将自己的脚端到他的面前:“那,劳烦先生给我看看。”
他带了一些很是平淡的欢喜,连忙将我扶进医馆里。我眼角扫到医馆很是有些破旧字迹残缺不全的清新匾额,依稀可辨是“扶风医馆”四字。
在那位老先生的医馆里躺了两天,躺得我全身无力。那位老先生一连两日,每天只拿些能数的清粒数的玉米粥糊弄我,加之脚踝处疼痛虽有减轻,但阵痛不断,医治效果着实不甚明显,我初初见他之时的同情心被消磨的零星也无。我终于想通为何别的医馆闹若繁华街市,而他的医馆门庭冷落的有些凄凉。如今我再无他想,只求尽快离开此地。正在心中组织着言语,那位老先生一手端着一个缺口的碗,一手提着一个药包,笑意盈盈地进得门来:“白姑娘,你今天总算可以饱餐一顿。”说罢将手中的碗端到我的面前,“任州长在东市舍粥,真是人满为患。我挤了一早上,方才得了这一碗。”说着抹了抹通红面颊上的汗珠。
我端着那碗看着比平日要浓稠得多但普通平常的玉米粥,晃了晃神。诚然他的医术不怎么高明,诚然他的医馆设备简陋,但他那一脸笑意,让我零星也无的同情心有些羞愧起来。我默默地将那碗玉米粥吃了,喉头有些哽咽地狼吞虎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