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转头的瞬间看到宋连一脸的惊讶表情。
  宋连的外貌原本极是俊美,但经过这几日的折腾,他的十分美貌现下只能被人欣赏出三四分。为了让他能够卖出个好价钱,我决定对他好饭好菜的养几日。身上的银钱显然不够,需得先赚点银子。我寻思着,我们现下只有一张琴,要卖艺还只能在这张琴上做文章。让宋连弹琴显然已经没有赚钱的可能,估计这次我得自己抚琴摆地摊。但将地摊摆在街头,颇有失我作为一个杀手的格调,而且还存在着被城市街道监管局抓住罚款的危险。思衬良久,也未有什么结果。
  宋连一向有饭后吃些茶果点心一类小吃的习惯。我踱到风月茶馆买了我们共同喜爱的千年秘制桃花糕,付钱的时候看到店内满堂宾客,一时又福至心灵灵光一闪,怀着小心翼翼问掌柜:“毛掌柜,你们店的人气不怎么旺啊?想不想人气更旺一些?”
  毛掌柜是个三十左右的青年小生,一袭干净爽利的长衫衬得他越发颀长秀美,面貌虽不怎样出挑,但让人看着很是舒服,自然。是时他正在拨动算盘珠子,听到我的话,微微侧了侧头:“姑娘可有什么妙招?”
  我颇专业地道:“这条街上的茶馆多了去了,如何说明贵店就是顾客的选择呢?为了给人耳目一新的吸引力,就需得将茶馆进化成不是茶馆而又是茶馆,最起码也要达到不是一般茶馆的水平。像城东的若水茶馆,取了水之无尽之意,但他们只将水的无尽演化出来,完全辜负了这么一个有些酸酸诗意的名字。与他临近的一家全王茶馆,经营的理念倒是很好,在给客人提供茶点的同时,还代叫外卖。但不幸的是,他们一不小心将一间茶馆改成了餐馆,完全失去了茶馆应有的闲淡雅静。因此,贵店若是想要出顾客们的不意,引起他们的兴趣,便得有出其不意之招。”
  我顿了顿,舔了一下嘴唇。毛掌柜颇为善解人意地递给我一杯茶:“所以?”
  我接下茶灌了一口,接着道:“纵观附近这几家茶楼,他们都没有什么特色。若是此时,贵店出了一点花招,那就是最大的特色。”兜兜转转这么许久,费了我这么多唾液,终于被我拉到正题上,“我的想法是,在贵店安排一样别的消遣,譬如说让卖唱的在这里卖唱,弹琴的在这里弹琴诸如此类的。”
  终于说出我心中所想,顿时畅快许多。
  毛掌柜手里拨弄着算盘珠子,撑着脑袋将我望着:“姑娘是打算卖唱还是弹琴还是卖唱兼弹琴?”
  他这样直抒我的胸臆让我有些出奇不意。我顿了一顿,咳嗽了一声:“我认识一对兄妹,他们流落在街头,琴技很是不错——”
  我将自己的琴艺大肆夸奖了一番,心下有些羞愧。但为了增加吸引力,也不得不如此。毛掌柜半天没有应答,我正想着完了,只怕他不会答应,预备再劝说一句,还未开口,便听到毛掌柜淡淡的声音传来:“让他们今晚来试一下吧。”
  我想着既是我到此间卖艺,那么客人们的打赏就得分得清楚,但这个想法要光明正大的提出来,我着实有些不好意思。思衬良久,我清了清嗓子,又咳嗽了一声,才扭捏着道:“那客人们的打赏?”
  他复又抬头瞟了我一眼,淡淡道:“自然归他们。若是增加了茶馆每日的收入,还会加点抽成。如何?”
  我欣喜若狂,连忙道了一声谢,起身就走。未跳几步,毛掌柜喊道:“姑娘!”
  我回过头来,生怕他改了主意,快乐的笑僵在脸上:“怎么?”
  他将一团物事扔给了我:“你的东西。”我这才想起自己此行的主要目的,连忙一把接住,道了一声谢,有些不好意思的跑开了。数数身上的银钱,仅仅只有一两三钱了,便在地摊买了一件差不多还过得去的衣裳和一个普通的银色面具。
  回到破庙的时候,宋连正坐在门槛上,无精打采地叼着一根枯草打哈欠。
  我将手中的吃食扔给宋连,未停身地入了破庙。宋连惊喜中接住包裹,打开来大吃大喝一阵后,才唤我:“你再不来,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换过衣裳,正将面具覆上面颊,宋连捏着一块桃花糕进来,将我仔细打量了很久:“你带着那么古怪的面具做什么?接了什么活计?”说着坐在我旁边的神案上晃荡着腿。
  我白了他一眼:“卖艺!”说罢抢过他手中的桃花糕,抱起神案边上的琴便出了破庙。宋连跟身跳下神案,在我身边左突右跳:“卖艺?卖艺不卖身的卖艺?到哪里卖艺?你会去卖艺?”
  我真想一琴摔在他脑门上。
  第八章
  更新时间2012-3-7 15:09:13 字数:4269
  风月茶馆此刻人潮正是汹涌的厉害,完全没有一个茶馆的清净。毛掌柜正在低头写着什么,我轻轻走过去,预备待他写完再说。将将走到他面前,他不经意间手袖已然挡住所写的东西,倏忽抬头,瞧了我怀里的琴一眼:“弹琴卖艺的?”
  我点了一点头。宋连在我身后道:“就是这里呀?”
  毛掌柜的眼光掠过我:“你哥哥?”
  我回头朝宋连望了望,又回转,朝他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毛掌柜喊了一个伙计,将我们引到二楼。二楼正中央建了一个半尺来高的台子,上面安置着一张矮几和两个坐垫。
  宋连瞧了我一眼,便随意地在台子面前的一张桌子上坐下。
  我刚刚拂衣端然坐下,正想着如何开个场,毛掌柜已经站在我的身侧,眼睛询问了我一遍。我朝他点点头,示意已经准备好了。他拱手看着下面的宾客:“各位客官,毛某不才,在这千里京师之地掌了一间小茶馆,承蒙诸位不弃,时常到这里坐坐,毛某感激不尽。这位姑娘于琴艺方面颇有造诣,毛某特请来为各位掌琴,聊解心情。诸位若是觉得好,便赠些打赏。若是觉得不好,还请及时提醒毛某,为诸位找寻更好的休闲消遣。毛某先在这里谢过了。”说罢朝着台下拱了拱手,又转身朝我作了个请的姿势,便下了台。
  我也不说话,只是朝下面宾客微微拱了一拱手,算作江湖一礼。平静一番心气,手指便攀上了琴弦。淙淙琴声缓缓流出,是鬼师父教我的第一首曲子,花之音。
  手指在琴弦上轻轻点拨,出现在眼前的却是深山密林中缠绕古木的繁复藤萝。藤萝之上的花朵繁复而美丽,颜色纷繁复杂,色彩纷呈。每日清晨,藤萝的枝芽间便会生长出无数的花骨朵。那些花骨朵饱满晶莹,湿润美丽,带有无限生命的气息。随着太阳的渐渐升起,万丈光芒流泻大地,幻化成无数的刀剑,从茂林密叶间的细缝中打下,切开层层重叠紧紧相依的花苞。一时间,整个密林中,无数的花骨朵喀嚓作响,那是无数生命迸发出的最美丽最原始的欢歌。无数的花朵随着时间的推移阳光的鼎盛而勃发,而绚烂。而那喀嚓作响的欢歌逐渐变成美丽优雅的舞蹈,跳跃在整个苍莽古林中,荡荡漾漾,汪洋恣意,姿态百生,透露出最强劲的生命力。
  然而,无论多么绚烂的人生,最终都会走向枯萎。人是如此,花也一样。我轻微地叹息一声,指间流转,万千花朵渐呈萎顿之势,那达于顶端巅峰美丽的生命力逐渐减弱,一缩,再一缩······生命就这样渐渐消失,慢慢减弱。最终,好似夕阳不甘沉落山间,万千花朵于最后一瞬大放异彩,好似聚集了所有的生命之力,只为这一瞬的华光,只为这一丝的怅惘,只为在这尘世短暂的流连,然后便是凋零,飘落,化为尘土······
  琴音渐渐消隐,生命好似也在随之流逝,透露出无限忧伤。
  这是轮回所奏起的生命之歌,带有一种迷倒众生的色彩。
  当年鬼面教我弹奏此曲时,我刚刚九岁,并不能理解此曲的精妙,因此苦练一个月竟是毫无所成。鬼面盛怒之下将我捆绑着置于密林中对着一朵碧绿色的绝印花七日六夜。我未负他所望,在第七日上头,昏迷中,我清晰的听到了那朵绝印花简单而永恒的一生在我的心间缓缓跳动。我知道,那是生命穷其一生的脉搏!
  我颓然顿手,抬眼四顾满堂宾客,低头沉思者有之,茫然呆木者有之,与同伴轻声交流者有之,不以为意者有之,四下张望者有之,溘然长睡者有之,总之是众人神态各异,大不相同,但都有两个共同的特点:无人鼓掌,无人打赏。
  我微微地皱了皱眉头,觉得自己高估了自己的琴技,或者说,低估了首都市民的审美品位。略一思衬,我便下了决定,再以一曲试音。若是仍旧不能得到众人的赞赏,那么,我此生都不再为别人抚琴。
  顿时无限悲戚涌上心头,可以想象清冷的月光下,我一袭白衣,独坐于高山之巅,琴音万千,自我指间缓缓流出,然而却无人欣赏······
  万水千山,我独自载着这琴音飘扬······
  我略有些悲戚地下了这个颇为惨淡的决定。
  这一个决定性的曲子,我选了最容易孤独的一支,高山流水话知音。此生很有可能,再也没有人会听到我的琴声,再也没有人会成为我的知己,我的一生将会多么孤单,多么寂寥,多么漠落。我甚至可以想到自己一人手提宝剑于苍茫沙漠莽莽戈壁挥剑独舞的景象,那种于千万里沙漠中与万千沙粒孤独的凄凉丝丝缠绕着我!我的心,感觉渐渐寂寥冷落起来。
  或许,这正是一个杀手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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