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回归
蔡铁打开家门，就看见沙发上坐着的三丫：“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去睡觉？”
三丫接过蔡铁手里的东西，帮其将外套挂在衣架上，用手势比划着：“我在等你回来。”三丫从小时聋哑人，不能说话，只能用手势比划，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经过蔡铁的训练之后能读懂唇语。
“三丫，去睡吧。”蔡铁扳过来三丫的身子，让她看着自己的嘴唇说：“以后别等我了。我做完工作就会回来的。”
三丫点点头：“田田下周开家长会，班主任说让你务必去一趟。我进去睡觉了。你也早点休息。”
凌晨三点，蔡铁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连吃了两片安眠药仍然睡不着。她穿起衣服下楼，去厨房倒了一杯水，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周遭的一切很安静，路灯的光线透过未关严的窗户折射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丝丝斑驳的痕迹，仔细辨认还能听到外面野猫断断续续的“喵喵”声。
这栋房子是蔡铁去年刚买下来的，地界有点偏僻，周遭的环境也不是很好，但是至少在这个城市里，她和三丫、田田三个人终于有了固定的住所，再也不用三天两头的搬家了。
她站起身来，将窗户打开，从八楼望去，宽阔的水泥马路就像一条褪色的老式围巾将小区的绿化带团团缠绕住，楼下的停车场整齐的码着各个牌子的汽车，远处的高楼上的霓虹灯广告牌七零八落的散出都市灯红酒绿的气息。
如果从这里跳下去，是不是就能见到想见到的人？
蔡铁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一把将窗户关住，重新坐回沙发上，许久之后才发现，手里的纸杯早已被捏的变形。
对与错是没有界线的，人只有在死前的那一刻才能参悟何为是何为非。如果真的到了死前才能明白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那这一生的忙碌奔波又是为了什么，为了死前的才能明白的对错么？
蔡铁嗤鼻一笑，闭上了双眼。
手机铃声突兀的响起来，做律师的必须保证自己的手机24小时开机，凌晨被电话吵醒是常有的事情。蔡铁接起电话：“喂，您好，我是蔡铁。”
电话那断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妈妈。”
蔡铁脑子顿时清醒：“安安，怎么这么晚了，还不休息啊？”
“妈妈，你又忘记了，我在美国，这里有时间差。”安安抱怨着蔡铁，然后高兴的说：“妈妈，你最近都没有来看我。不过不要紧，我在机场，爸爸要带我回中国了。”
蔡铁愣了好一会儿，温和的说：“安安，乖，把电话给你爸爸。”
电话听筒里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之后，一个男子沉沉的声音传来：“蔡铁，我和安安……”
蔡铁未等他说完，直接问：“什么时间的飞机？”
“还有半个小时登机。”
“我想你记得我说过的话，只要安安回到中国，他就必须和我这个母亲在一起。”
许久之后，对方才回答：“明天你来接机吧。”
早晨，蔡铁坐在梳妆镜前任由三丫给她化妆，镜中的女子面容清秀温婉，眉高眼深，线条柔和，搭配上亚麻色的卷发莹润亮泽，两边的散发别在耳后，露出小小耳垂上戴着的白色亮钻耳钉。她伸出手轻轻的抚摸着镜子里的自己，从眉毛、眼睛、鼻子一路往下，最后手掌紧握成拳，松开，紧握，再松开……
许久之后，蔡铁轻轻吐出一口气：“三丫，你的化妆技术又高明了。”
三丫眼中似乎有层雾气开始弥散开来，蔡铁立即转身握住三丫的双手：“三丫，不要哭，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
三丫挣开蔡铁紧握的双手，手势比划着：“去机场吧，我和田田在家等你们回来。”
“姑姑，我和你一起去机场接弟弟吧。”十二岁的田田知道安安要和她们住在一起，一直很高兴的嚷着要去接弟弟。
“田田，在家和三丫姑姑等着，帮弟弟收拾一下房间，好么？”
田田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那你们要早点回来。”
蔡铁正要出门时，接到了欧开赞的电话。
“长胜公司的那份合同写好了么？半个小时内，你送到解放路这边来，这里急着用。一个小时之后，我们参加这边的合并案的谈判。”
蔡铁看了看表，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欧律师，我现在过不去，您能自己来取一下么？我也参加不了今天的谈判了。”
“出了什么事？”
“没有什么事，我现在确实过不去。您来我家里取吧，我在家等您。”
在事务所工作，蔡铁一直是欧开赞的助理，五年来，蔡铁从未拒绝过任何工作上的要求，工作拼命，干劲十足是她最为人赏识的优点，这是她第一次因为个人原因拒绝工作，况且这份长胜公司的合同文件背后所代表的价值蔡铁不可能不知道，而现在她却说自己送不来，这着实让欧开赞感到疑惑不解。
欧开赞开车到了蔡铁的家门口，远远的看见蔡铁拿着一个文件夹，站在路边东张西望。迎着盛夏清晨最后那线越来越亮的朝阳，她一身淡黄坠地连衣裙，光裸着脚踝，身体线条柔和，微仰着头，白皙的颈项弧度迷人，他觉得四周突然寂静下来，静得他似乎能听到蔡铁望向自己时睫毛垂下划过空气气流的声音，他的心怦然一动。
“你打扮成这个样子，是要干什么去？”
蔡铁这时有些后悔这幅样子来见他：“去机场接人。”
欧开赞接过蔡铁递过来的文件夹，看了看蔡铁身边的那辆自行车，他知道蔡铁无论去哪里都是骑着这辆专用座驾，有一次办案子居然一口气骑了四十公里。而现在她穿着连衣裙配着小脚跟高跟鞋和这辆自行车怎么也不搭调。
“不要告诉我，你想骑着你这辆铁驴去机场。”欧开赞打开车门：“来，上车，我载你去。”
蔡铁连忙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欧律师，您赶紧去谈判吧，这个案子很重要，千万不要耽误时间了。”
欧开赞目光沉沉的看了一眼蔡铁，身子仍旧保持着开门的架势，语气坚定的说：“上车，我送你去。”
蔡铁明显的感到欧开赞在生气，不敢多言，只好坐到副驾驶的位置上。
去机场的路上，欧开赞打电话吩咐：“告诉长胜的老板，今天的谈判咱们所不去了，所有的责任我负责。”挂了电话，他转头看了一眼蔡铁的假发，说：“还真没有见过你这个样子，每次出去办案子，你的寸头配上那身职业装，一副翩翩少年郎的模样，我还以为你早就忘记你是个女人了。”
蔡铁局促地扯了扯肩上的假发：“小时候，没有钱买新衣服，我就穿我哥哥剩下的衣服，男孩子的衣服慢慢的穿习惯了，也穿不惯女人的衣服了。”
“你哥哥现在在哪里呢？”
蔡铁黯然的回答：“忘记了。”
许久之后，欧开赞才开口问：“你去接谁？”
“我儿子。”
车子来了急刹车，欧开赞骂了一声打转方向盘，过了一会，才问：“几岁了？”
“今年该六岁了。”
欧开赞疑惑地说：“如果我没有记错，你今年应该才26岁。”
蔡铁没有回答，两人一路无话。
直到机场，蔡铁下车之后想让欧开赞先回去，还未说话，欧开赞也跟着下车：“既然来了，我和你一起去接你的儿子，看看小家伙长什么样子。”
机场出口处人流涌动，隔着老远的人群，蔡铁一眼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背对着坐在行李箱上面，黑色外套上的帽子戴在他头上，小脑袋左点右点不住摇晃着，两只手拍啊拍啊的嘴里不知道冒着什么话，拉着行李箱的二十岁左右的男子玉树临风，步伐沉稳，看见蔡铁站立的地方，便拉着行李箱向着这边走来。
蔡铁直挺挺的站在原地，看着他们一步一步的走近，心却一点一点抽搐的疼痛着。
一旁的欧开赞眼神复杂的看看身边的蔡铁，沉默不语。
距离相差十米的时候，年轻的男子将小男孩从行李箱上抱下来，说了一句什么，小男孩转身就看到站在不远处的蔡铁，兴奋的张开双臂喊着：“妈妈，妈妈，妈妈……”
蔡铁蹲下身子迎向了扑过来的安安，等抱住安安身子的那一刻，她的身子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
“妈妈，我好想你。”
安安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像月牙一般，很是可爱，蔡铁的手指无意识的流连在安安的那双眼睛周围，来回的抚摸。
年轻的男子走到了蔡铁身边，站定说：“铁姐，安安就交给你了，我先走了。”
蔡铁将安安抱在怀里，站起来，语气诚恳的说：“林辰，谢谢你。”
林辰笑了笑，摆了摆手，转身走了。
“妈妈，你最近都没有来洛杉矶看我。”安安在蔡铁的怀里不安分的扭动着：“林辰舅舅上次带我去滑雪，我把胳膊着了，爸爸不让我告诉你，妈妈很疼的。”
蔡铁连忙问：“摔到哪里了？”
安安调皮一笑：“已经好了，我就是要看看妈妈着急的样子，我真的很想你。”说完，又将头埋在蔡铁的怀里不安分的扭动着。
蔡铁叹了一口气：“妈妈最近很忙，没有时间去。安安，是妈妈的不对。”
不知何时，身边又多了一个人，欧开赞看着面前的这个男子三十岁左右，剑眉朗目，面部轮廓极深。他打量着面前的这个男人，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男子弯下身子抚摸了一下安安的头，说：“蔡铁，我让司机送你们回去。”
蔡铁看也没有看对方一眼，抱起安安直接向机场门口走去，怀里的安安对着男子喊着：“爸爸，我和妈妈先走了。”
欧开赞对着男子点了点头，紧跟上蔡铁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