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求安
回城的路上,安安一直和蔡铁在后座说着话。
“我早就不吃巧克力了,现在吃棉花糖。”
蔡铁抱着儿子的手一顿,问:“为什么?”
安安奶声奶气地说:“有一次,我看见爸爸买了好多的棉花糖放在卧室里,他自己也不吃,我就偷偷打开了一包,挺好吃的,甜甜的,软软的。”
蔡铁眼中露出一丝冷光:“他还挺念旧的。”
安安看了一眼前面开车的欧开赞,在蔡铁耳边轻声的问:“妈妈,你不要爸爸了么?这个叔叔是我的新爸爸么?”
“安安,不要胡说。”蔡铁厉声制止了儿子:“这是妈妈的同事,问欧叔叔好。”
安安被蔡铁严厉的口气吓了一跳,撅着小嘴说:“欧叔叔,好。”
欧开赞对着蔡铁说:“小心吓到他。”然后趁着开车空隙,扭头温和地问安安:“告诉叔叔,你叫什么名字?”
“沈求安。”
姓沈?欧开赞终于想起来了刚才的那个男子,怪不得如此之眼熟,原来是晟文集团的董事长沈中扬。三个月前,晟文原董事长林必清去世后,就由其女婿接替了董事长的位置,可外界传言林必清的女儿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因病逝世了,那蔡铁呢?这孩子喊她叫妈妈,欧开赞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蔡铁,只见她精神似乎很疲倦,一只手抱着安安,一只手却按着心脏的位置。
“妈妈,外公已经好久都没有陪我玩了,我每次问爸爸,他都说外公出差了,要很久才回来。”
“外公去办事了,现在妈妈陪着你,不是很好么?”蔡铁柔声摸了摸安安的头,继续说:“等一会到家,你会见到妈妈经常提到的三丫姑姑和田田姐姐。”
安安想了一下才说:“可是她们不是我的家人,爸爸说我的家人只有爸爸和外公。”
蔡铁怒道:“胡说什么,不要一口一个爸爸的喊,他不是你爸爸。”
安安看到蔡铁生气的样子,控制不住的红了眼眶。
欧开赞从后视镜里瞟了一眼蔡铁说:“你吓到他了。”
蔡铁伸手重新将安安揽到怀里,不发一言。
“没有关系的,我是绅士,不跟女孩子计较的。”安安扁扁嘴,扭头向开着车的欧开赞说。
下车的时候,安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躺在蔡铁的怀里睡着了,仰在她的臂弯里,小嘴张开着睡的极香。蔡铁低着头一眼不眨的看着怀里的孩子,下车前小声的对欧开赞说: “欧律师,我想请假几天。”
欧开赞点头:“好,你先忙。手上的案子我找人接替一下你。”接着又问:“这个孩子不是你的亲生孩子吧?虽然你对他很重视,但是看得出来,你不爱他。”
蔡铁停住下车的动作,平静的说:“我已经尽了我最大的努力去喜欢他了。”
进了家门,蔡铁将安安放到沙发上,就一直摇晃着他叫他醒过来:“醒醒,安安,你先醒醒……”
一旁的田田劝蔡铁:“算了吧,弟弟睡着了,等他醒了再说吧。”
蔡铁终于将安安摇醒了,安安撅着小嘴,抱怨道:“妈妈……”
蔡铁拉他到进门门口处左侧一角,上面摆着一个被黑布遮盖着的牌位,一个神龛上的香炉正缓缓的冒着青烟,她用手拨弄完香炉里的灰烬,重新找来火柴,点燃了三支香,递给安安:“跪下,上柱香。”
“干什么?”安安虽然是个六岁的孩子,但在国外长大,没有见过这架势,被蔡铁的动作吓的往后退了一步。
蔡铁举着三支香,继续说:“跪下,上柱香。”
安安委屈的小眼睛看了看三丫,又扭头看了看田田,扭扭捏捏的说:“爸爸说不叫我随便下跪的。”看到的蔡铁立刻阴沉下来的脸,又补充道:“爸爸说只能给死去的亲人下跪。”
蔡铁的手一直都没有撤回去:“跪下,上柱香。”
后面站着的三丫早已红了眼眶,蹲下身子,摸了摸安安的头。田田向来懂事,对着安安说:“弟弟,听姑姑的话,这是个对你很重要的人,是你妈妈最好最好的朋友。”
安安似乎被田田的那句妈妈的“最好最好的朋友”给说动了,苦着脸接过蔡铁手中的香,跪了下来,蔡铁低头划着了火柴,给他点燃了香,当安安极不熟练地把香插在炉里时,她的注意力已不在他的身上,而是看着牌位,又像是盯着前方一个虚无的地方,心像是被四分五裂的碾过,怅然的疼痛着。
求安的名字是蔡铁取自《论语·学而》,自古以来,“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从出生到现在,蔡铁一直将此作为自己的人生箴言,不去一心追求安适舒服的居所。这句话她用来和所有陪伴她长大的人说过,可所有的人都知道蔡铁这辈子最想追求的还是安稳,她虽然用圣人言不断的教育自己每个人的人生都是一种磨难,这样的信条其实大多数不属于智者,更多的是属于弱者的自我宽慰。就像曾经有个男孩子说过的那样:“蔡铁你真是个表里不一的人,想安稳,自己能力达不到,只能用这怯懦的方式不断的催眠自己。”
安安躺在床上睡的很香,呼吸均匀而悠长,蔡铁坐在床边,手指轻轻的抚摸着孩子的面容。很久以前她也曾经和那个人躺在学校操场的绿化地上,太阳温暖的晒在紧闭的眼帘上,浑身沐浴在一片祥和的气氛中,周边还有踢球的少年们奔驰的身影。她总想着和身边的那个人一样呼吸,刻意的调试着想将两人的鼻息调制同样的节奏,可每次不是快了就是慢了。
欧开赞说的对,安安不是自己的亲生孩子,一点也不像她。可这么多年来,这个孩子也是一直喊着自己妈妈的,能不能有那么一秒钟,让她能在安安的身上看到自己?一秒也没有,这个孩子闭上眼睛之后,更像他的父亲。自从那人离开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她的心中都是一片混沌,分不清眼前的一切究竟哪些是真实的哪些是虚幻的。
三丫轻轻的推门走进来,看见床边的蔡铁,无声的拍了拍她的肩膀,蔡铁没有转身,只将自己的手按在了三丫的手上。
虽说欧开赞答应放蔡铁几天假,其余的案子可以交由其他的律师接手,但是长胜公司的案子她必须跟进。这个案子做了差不多半年了,最后的成败关系到事务所今年能否坐到本市第一把椅子,所里的合伙人相当的重视。
蔡铁刚进事务所的门口,就碰到了最不想碰见的人,文成起。只见文成起面色憔悴,神情恍惚,看了也没有看蔡铁,直接从她身边走了过去,蔡铁本以为他会因为走吧的事情故意找茬,可现在他这幅模样,倒让蔡铁摸不着头脑。
刚进事务所实习的时候,蔡铁还是一只青涩雏鸟,空有一番抱负,却和律师这个行业的某些潜规则格格不入,翅膀总是长不全,飞不起来。文成起是蔡铁的第一个师傅,跟了他半年之后,蔡铁发现文成起办案子手段狠戾、无所不用其极,两人最终因为一个法律援助的案件大吵了一架,文成起愤怒的直接拍桌子叫蔡铁滚蛋,这时刚刚回国的另一个合伙人欧开赞留下她做助理,她才留了下来。只是文成起时不时的总是找她的茬,故意给她使绊子,所以凡是跟文成起有关的事情,她都巴不得躲得远远地。
会议刚开始三分钟,还未切入正题,文成起接了一个电话,然后瞬间跌坐在椅子下,爬起来之后便狂奔而去,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会议室的门又被猛的推开,只见三丫眼睛红红的冲了进来,拉起蔡铁就往外走。
“三丫,你怎么了?”
三丫打着哑语:“跟我走。”
这时,前台小王慌慌张张的跑进来说“欧律师,对不起,我没有拦住她,她……好像不会说话,一直往里冲……”
蔡铁将三丫的身子扳回来,让她看着自己的嘴唇,问:“三丫,到底怎么了?”
三丫眼泪不停的留下来,手势也有些混乱。
蔡铁还是看懂了一些,问:“你是说医院?谁病了?田田?……难道是安安?”
蔡铁不敢继续往下想,拉起三丫就往外跑去。
欧开赞在身后喊:“蔡铁,我送你们去。”转身对另外一个事务所合伙人说:“夏迪,你安排一下剩下的工作,我跟过去看看。”
夏迪点点头:“放心。”
去医院的路上,无论蔡铁如何问三丫到底怎么了,三丫都是一声不吭,只是一个劲儿的流泪,哭的蔡铁心烦意乱。到了医院病房的门口,欧开赞还未停好车,三丫就抓着蔡铁的手臂跳下来,一路狂奔到脑科住院部。这么多年来,蔡铁对于医院向来有抵触感,二十几年来,她命运中的转折点无不都和医院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远远的看到坐在三楼住院部的椅子上的人,蔡铁呆愣住了。
“周二强?二强?……这么多年不见,你长大了。”
周二强勉强地笑了笑:“铁姐,你来了。”
这个时候,蔡铁已经猜出来病房里面是谁了,不是安安,不是田田,是一个她这辈子最不想再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