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车祸

  回到孤儿院之后,蔡铁就躲进了自己的被窝里,任谁拉也不出来,乌婷婷一直坐在床边不停地劝着,三丫不会说话,只能不停地拍着蔡铁露在被子外面的手,以示安慰,姚婆婆年纪大了,只是一个劲儿的念叨着:“傻孩子,别跟人制气,最终只是自个的身体受气,长这么大,怎么就不明白这个道理呢?”
  所有的一切似乎在今天轰然倒塌,蔡铁一直找的红头巾居然就是周其落的妈妈,她甚至还有点喜欢上了她的儿子,而她的儿子在认识之后就不断地在精神和物质上帮助过自己,她面对站在自己对立面的这个男孩子又能怎么样呢?只怨她得到的温情太少太少,所以珍惜得到的每一份感情,可这个感情给予者的妈妈又是害的自己孤苦无依的罪魁祸首。
  所有的事情都有因果循环,万事万物到最终也许只能是化为一个虚空,让人分辨不清楚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什么是爱,什么是恨。
  也不知过了多久,蔡铁听不到乌婷婷说话了,三丫的手也抽离开了自己的手,姚婆婆也不絮絮叨叨了,好像周遭的一切都安静下来了。
  她的被子被人猛地拉开来,然后她睁开眼睛看到了站在床边的周其落,他平静的看着她,不带一点情绪。
  蔡铁将被子从他手里抢过来,再次蒙住头,周其落再次拉开,她再抢,他再拉……不断地重复着这个动作,好像一切都是被子惹的祸。
  直到蔡铁的被子被两人撕扯开,露出里面的棉絮,两人听见被子“撕拉”被扯裂的声音,都停下手。
  蔡铁终于抬眼看了他一眼,这一眼更是将她的心搅出一团团的涟漪,在本来空落落的心里荡来荡去。她直接掀开被子,下床,出了房门,跑到院子里的水龙头前,拧开开头就对着冷水冲了冲自己的头发,然后洗了把脸,也不用毛巾擦,就直接绕着院子跑了起来。
  周其落就站在院子的正中间看着蔡铁跑,一动不动。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蔡铁似乎跑累了,站在院子里唯一的一棵大树下,用手不断地滤着低垂的树枝。
  周其落走过去,在蔡铁身后三米远的地方站定。
  天色渐渐的暗下来,夜晚的风带着丝丝的凉气吹过来,有几片树叶随着风吹到蔡铁的肩头,周其落终于伸出手,拿掉了她身上沾上的树叶,轻声问:“你冷不冷?”
  蔡铁听着他这样轻柔的询问,心里忽然觉得酸酸的,眼眶有点湿润,清了清嗓子,回答:“身子不冷,心冷。”
  “对不起。”周其落声音低沉沙哑,带着点哽咽之音。
  蔡铁连忙扭头看他,因为站立的角度和夜晚灯光的原因,她只能看见他眼睛在灯下闪耀着的光点,她心里一阵绞痛,怔了一会,才问:“你妈妈还好么?”
  周其落待情绪稍微的平稳,才说:“你跑了出来之后,我就一直跟着你,还没有回家。我妈……你不会以后都不搭理我了吧?”
  蔡铁默然不语,好半晌说:“我也没有那么小气,你是你,你妈妈是你妈妈。”
  今时不同往日,俩人之间似乎隔了许多许多东西,越来越有距离,他们真的能回到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时一样么?那毕竟是他的妈妈,也毕竟是自己这么多年孤苦生活的根源。
  “你能原谅她么?”
  蔡铁轻轻地摇了摇头。
  周其落再次小心翼翼问:“真的不能原谅么?”
  蔡铁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拉起被撕扯坏的被子就蒙住了头,这次周其落没有再跟进来。
  一晚上蔡铁都感觉昏昏沉沉的,满脑子都是不同人的脸,往事一幕幕漂浮在空气中,就算她再逃也挣脱不开命运的网线。
  哥哥蔡路拉着自己的手偷跑出孤儿院,半路出现了带人来阻截他们的赵院长,她和乌婷婷被周美几个女孩子推倒在地上,压在自己身上因欲望而扭曲的刘亚光的脸,芬姨不断地指着自己骂着扫把星……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是注定了的,无论她怎么挣脱都挣脱不开。
  三丫和她在草地上欢快的狂奔的情景,姚婆婆经常唠唠叨叨却不乏关心的神情,乌婷婷在照顾自己痛经时熟睡的眉眼,文姨劝她好好学习时温和的语气,憨厚的二强被太阳晒的黝黑的脸,还有周其落说有喜欢的人时别扭的眼神……这一切的一切似乎也是注定了的,围绕在她孤苦无依的路上。
  “蔡铁,醒醒,蔡铁……赶紧醒醒……”
  蔡铁使劲地睁开沉重的双眼就看见乌婷婷一直不停地晃悠着她,她从床上爬起来,迷糊着说:“婷婷……你昨天不是回去了么?怎么……又来了?”
  乌婷婷抓起床上的衣服就往蔡铁身上套:“你忘记了?今天是咱们高二第一次摸底考试,都得参加的,快点,快点!”
  蔡铁闻言,脑子顿时清醒了。
  今天的考试必须参加,这次考试就相当于你要不要继续在这个高中读下去,相当于一种变了形式的点名方式,就像是你要从高中毕业就得参加市里的会考一样,如果不参加今天的考试,就相当于默认你退学了。蔡铁还想拿到高中的毕业证之后再脱离学生的生涯,不想再这个节骨眼上被刷下来。
  三丫拉住赶着出门的蔡铁,用手势比划着:“周其落还在屋子外面站着。”
  乌婷婷问:“三丫说什么呢?”虽然她认识蔡铁和三丫这么久了,但她还是看不懂两人之间的手势是什么意思。
  蔡铁看到三丫的手势,昨晚的情绪又是一股脑的往头上涌,相较于昨天一开始的生气愤怒到后来的平静麻木,现在她的心里感觉更多的是无奈。
  “她说周其落还在门口站着。”
  乌婷婷“哦”了一声也不说话了,她是抄近路从孤儿院的后门进来的,所以没有和前门的周其落碰着面。
  推开屋门,走出去,就看到了站在屋外的周其落。
  蔡铁在推开房门走出来之前就已经想好了台词,她说:“咱们先去考试吧,今天要考试,这些事等以后再说。”
  周其落在屋外站了一夜,虽然是九月份的天气,但是这个城市的秋天还是提早来了,再加上早晨下了一场大雾,他身上单薄的衣裳早就湿湿的,说不定还能拧出水来,他说话的嗓音带着沙哑:“蔡铁,我还是昨天的那句话,希望你能原谅我的母亲。”
  蔡铁最烦的就是别人跟她较真,她看着眼前的周其落就好像是被马老师给附体了,明明可以临时绕开的话题,他非要和你追求到底。
  “我们以后再说!”说完,蔡铁就越过周其落,向前走去。
  周其落疾走几步,挡住蔡铁往前走的身子,说:“蔡铁,你真的不能原谅我的母亲么?”
  蔡铁望着周其落清澈的眼睛,嘴角挂起一起笑,带着浓浓的嘲讽:“你凭什么认为我就应该原谅你母亲呢?你又拿什么身份来让我原谅你的母亲呢?”
  周其落先是皱着眉头看着蔡铁,随后一把将她拉进自己的怀里,死死地抱住,说:“这个理由,够不够?”
  蔡铁边使劲的挣扎边喊:“男人都是混蛋!”然后对着周其落的肩膀就拼命的咬了下去。
  乌婷婷和三丫一看形势不妙,赶紧走上前来,一人拉一个,分开了两人。
  “我觉得我们还是先去考试吧?你们争来争去,也没有什么用。”乌婷婷对周其落说:“你别逼蔡铁了,其实你逼她,就是逼你自己,为什么非要弄的两败俱伤呢?”
  周其落强压住心中的各种情绪,说:“好。”
  蔡铁不再搭理他,向门外跑去,乌婷婷在后面追着她:“小铁,你跑慢一点,等等我。”
  凡是所有信奉佛教的人,都认为他们心中的佛祖能够拯救他们的一切,佛祖能保佑他的信徒们一生不消极,不悲伤,圆满的帮助众生解决一切苦难,让每个人在这一生中都能得到幸福、快乐、祥和。
  蔡铁不是一个信佛的人,她不相信一切神灵,她只相信她的一切苦难都是人为造成的,无数个巧合造成了她现在的处境。虽然有时候,她也会独自一个人研究自己的手相,也会觉得冥冥之中是不是真的有神灵在指引着每个人前进的方向,但更多的时候她还是相信一切都是人为造成的。
  现在,她却又一次看向了自己的右手掌纹。
  如果不是去周家参加周二强的生日宴会,是不是就不会看到芬姨呢?如果不是和芬姨大吵大闹,是不是周其落就不会撵着自己回了孤儿院呢?如果不是自己和周其落起了争执导致心慌意乱忘记带书包,是不是三丫就不会跟过来给自己送书包呢?如果不是给自己送书包,是不是三丫就不会被车撞呢?如果……
  可是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多的如果,只有后果和结果。
  蔡铁和周其落争执完,就向学校狂奔而去,可她忘记了带书包,三丫背着她的书包在身后一直跟着她,可她跑的太快,而忽略了身后的人,就在三丫只顾追着她过马路时,一辆大卡车冲了过来,撞向了三丫……
  如果三丫不是聋子,是不是就可以听见车主狂按喇叭的声音呢?如果三丫不是哑巴,是不是就能喊住不断狂跑的自己呢?
  可是没有这些如果,三丫天生是个聋哑人。
  身后尖锐的刹车声响起时,蔡铁才停住脚步回头看,首先是乌婷婷瞬间苍白的脸,然后是周其落慌乱不堪的表情,还有远处响起此起彼伏各种各样刹车的声音,车流全部暂时停顿了下来,只有三丫一个人安静地躺在地上,双手还紧紧地拽着蔡铁的书包,身下的鲜血蜿蜒地弥漫开来……
  司机已经下车来,连说话的声音都在发抖,过了好一会儿才哆哆嗦嗦打电话报警。周围的路人都围了过来,大人捂住身边小孩的眼睛不叫他们看到地上的渐渐弥散的血迹。
  大概十几分钟后,警笛的声音由远及近,救护车的声音也由远及近……
  蔡铁跪在三丫身边,又一次看向了自己的右手掌纹。
  “婷婷,去学校考试,不要跟过来!”
  “周其落,去学校考试,我就原谅你的母亲!”
  这是蔡铁上救护车前留给乌婷婷和周其落最后的话。
  医院急诊室里嗡嗡的声音不断地钻入蔡铁的耳中,一会儿安静一会儿嘈杂,像很多的人在说话,又像是没有人在说话。
  “第四根、第六根肋骨明显骨折,其余暂时良好,留待细查。”
  “颅内大量出血,腹腔内也有大量积血……”
  “血压70/50,心率77。”
  “心跳骤停!准备电击!”
  “……”
  蔡铁一直闭着眼睛坐在医院抢救室的外面,她不愿意睁开眼睛,她知道有人在她周围来回地走动,有人在轻声的问她话,还有人在默默的看着她。
  她的一颗心就像是姚婆婆做饭时烧火的枯柴,干枯枯的失去了一丁点的水分,长这么大来这是第一次,第一次她觉得自己是如此的脆弱,她累了,真的不想再和任何人抗争了,小南走了,现在三丫也要走了么?
  生命就像是无可留恋了一样,曾经那些让她为之气愤的事情好像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不行,不能这样,她突然跪在地上,对着西方一直磕头,如果西方真的有佛祖,请你保佑此刻的我,保佑此刻的三丫,让我们能挺过去,能挺过去……
  人只能在如此脆弱,才会寄希望于神灵么?
  文姨赶来的时候,看到蔡铁不停对着西方磕头的样子,瞬间心疼到了极点,她只能紧紧地抱住蔡铁,不断的重复的说着:“她会没事的……她会没事的……她会没事的……她会没事的……”
  “你们谁是病人的家属?这是手术同意书和病危通知单,麻烦你们先签字。”
  蔡铁瞬间倒了下去,只能不断的呢喃着:“她会怎么样?会不会……会不会死?”
  “现在的情况不是很乐观,你们做好心理准备。”
  蔡铁想起第一次见三丫的情景,她跪在地上不断的向自己磕头,头发乱糟糟的,只有一双眼睛写满了恳求,就是那双眼睛让她看到了另外的一个自己。后来她们一起抓虫子、吃野菜,再后来三丫每晚帮睡觉不老实的自己盖被子,再后来她们一起打架,直到孤儿院里再也没有人敢欺负她们,再后来她们比划着只有她们两个才能看懂的手势,再后来蔡铁去上学,三丫跟着姚婆婆拣废品、卖废品,挣的钱给她做生活费。这么多年生活在一起,蔡铁就是三丫,三丫就是蔡铁,她们相依为命,谁也离不开谁。
  蔡铁对着抢救室的大门大喊:
  “三丫,你要活着,三丫,你答应过我的,你要活着,我们都要好好的活着。”
  “三丫,我们都要从那里走出来的,三丫,你要记住……”
  “三丫,你不能死,小南,已经死了,你不能死!”
  “三丫,你千万不能丢下我一个人……”
  “……”
  不知道是不是西方的佛祖听到了蔡铁的呼唤,也不知道是不是沉迷的三丫听到了蔡铁撕心裂肺的叫喊声,一天一夜后,医生最终从死神的手里抢回来了三丫的这条命,隔离48小时之后,脱离了危险期。
  蔡铁的世界瞬间如灿烂的烟火点亮了整个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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