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在清晰与混沌间遨游了一阵,脑廓渐渐深入一种可称之为空明的状态。
黄权路一见有效,又道:“清清静静,心意平息,得心如此,何愁不解。”
“这几天,我的病室不再象从前那个样子,其实我多多少少就意识到这个问题,这个问题就象现在这种天气,独自迷失在空旷的沙漠。很想有口水救命,却总是找不到。刚才就是这种感觉。直到她出去时说了那句话,我突然感到自己终于久行沙漠后,遇到的第一泓清泉。”
“是吗?你应该一直保护着这种感觉,这种感觉有助于你的手术成功。”
“十年梦、屈指堪惊。凭栏久,疏烟淡日,寂寞下芜城。”纪文突然念叨起秦观的《满庭芳·春游》来。“唉……”
“我晓得。”
黄权路深知她最近最挂念的事情说,“西校区的事我会去督促的,这你就不必操心哰。”
“还有……”
“还有公众意见的事,我也会着手去处理。”
“我是说……”
“你说的,我懂。”
“你懂啷子?”纪文自言自语道,“多少事、叙说还休。一日不思量,也攒眉千度。”
纪文言只有在情绪好转或者大好的时候念才会念诗诵词,附庸风雅一番。
黄权路知道,如今一听她念来,就觉得她的情绪越来越平和了,也就不再答话。乐得不再提起那些几乎已经被岁月冲洗得陈旧的往事,那些触及就足以让人妄动肝火的事。
黄权路坐回病床对面的沙发里,看着纪文,默默地想着一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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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五章 争论方休寒又生2
昨天到教育局找局长给名言签字。
朱局长冷冷地坐在电脑桌后,双手的鼠标“嗒嗒”得心醉神迷。
黄权路暗生无名之火。但是事关前途,他只好强忍住。
朱局长三年前可不是这样,这与三年前那个看着他就热情有余的那个朱局长判若两人。
他回忆着过去,沉浸在过去的欢乐与辉煌中,不知不觉地,终于耗过了一分钟又一分钟。
朱局长仍然没有动嘴的迹象,双手忙活得个没完。他似乎已经觉得实在没有再动嘴的必要,动手实在又不是一个博士后所愿的。
朱局长常说,君子动口,口能平息一切,口更能生出无端的是非。在这若明若暗的时刻,不动嘴就是动嘴了。
有时不动嘴的威力比动嘴要大不知多少倍。他觉得,半世在打雁,没想到一朝被雁啄瞎了眼,十多年的看人经历,居然毁在了纪文的脚后跟上。自己实在是太相信纪文那张嘴的魅力,结果让自己跟着这个女人一起浮一起沉,如今可是彻彻底底沉到了黑漆漆的尽头。
一想到这些,自有怒气无处泄的忿闷,道不尽的酸甜苦辣,肠子都悔青了。
黄权路如坐针毡,两颊冷汗徐徐,凉风飕飕。不由得陷入无聊的胡思乱想中。他突然觉得自己那个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的想法,突然之间变得如此的可笑。
如今的民族中学简直就是脱了毛的凤凰不如麻雀。
他一瞬不瞬地观察着电脑桌后面的动静,他希望钱朱局长能够尽快结束手中事,腾出点时间来,解决坐在对面的这个可怜的人的急事。
他仔细听了听,电脑里确凿发出低“gameover”声,于是干咳了两声,声音有些震耳。
朱局长似乎从咳声中醒过味来,抬了抬眼:“嗨,真背时——”
朱局长说罢,放下了鼠标,慢腾腾站身来。
朱局长乜了他一眼,抬起桌的凉茶,慢吞吞地走向净水器,悠闲地按下阀门键,冲起茶水来。
“你们纪文那事嘛,不急啊不急。医院不是还没有决定哪天动手嘛。”
原来这一切他早就晓得。黄权路暗想,真是和尚不急太监急。可是民族中学走到今天这下一步,作为直接负责民族中学的领导,心里的悸动隐隐约约从这看似漠然的话语中流露出来。
黄权路早就听有关人士透露,自从民族中学成绩大幅度滑坡以来,朱局长曾经大发过雷霆之怒。
尤其是近两年来,民族中学成绩一落千丈,据说朱局长到市里走动时,都好象是做错了事的小孩抬不起头来。大会小会被未指名地批了几次,心里的郁闷早已点上了一把火。
朱局长的直管领导周禄天周秘书长,在一片埋怨声中,愤然请长假离去。
只有涵养尚存的朱局长,平息了心中的委屈,压抑住胸中的火气,留守在自己的岗位。
据对官方消息无孔不入的卢征程讲,朱局长是市里为数不多的几个博士生之之一,博士生可是兰眳的国宝级人物,俨然寺眳冰河时代的古生物化石,陈列在离市区三十公里的兰眳古化石博物馆里,沉寂地一躺不知将会有多少年。被市领导小心谨慎地呵护着。
朱局长在研究生院深受导师器重。据说他毕业那段时光,导师的泪流满了他回乡后的不知多少页信纸,为自己的研究方向再无传人而泪洒信笺。
朱局长在北大一读就是十好几年的书,熬过了青春煎壮年。最终因为故土难离的缘故,故土情绪终于战胜了都市繁华的诱、惑,改变故乡面貌的信念战胜的导师的故纸眷念。他不顾导师的盛情挽留,无情地踏上了的故土心脏。
一熬就是二十来年,终于煎出了一个梦幻般的前程。
他一直视卢征程的老子为口头上的忘年之交,心目中生活的启蒙老师。
他曾不止一次地,在与自己有着铁杆关系的王群的老子面前,猛烈地摒看抨击过兰眳的教育体制,大有不一扫慵倦的教坛氛围誓不罢休的英雄气概。
而在卢征程父亲的眼里,他多少有些大逆不道的意味。
老奸巨滑的老王启发朱局长可不象对待卢征程那么直截了当,委婉地开导,隐晦曲折地短语规劝,终于教导出了目前风光一面的朱局长。
老卢也为亲手教导出的这么一个得意之作大为心慰。自己没有庸庸禄禄,没有白活,终于在有生之年教导出了一个惊世之才。
朱局长把老卢的圆滑事故,与自己铁腕般的手段融为一体,自成一格,在官场既讲求融入又独立鸡群,十多年来也顺风顺水,活得自在。
在当时的卢征程看来,他无疑就是兰眳教育界的民族英雄,其言谈举止直逼岳武穆。
卢征程说,在他小小的年纪时,知道的就只有岳武穆是他所念念不忘的最伟大的英雄。如今提起他们,心里总有一种可称之为悲壮的音符,象十面埋伏曲调一样堵塞着他的胸膛。自己也仿佛一直被这音符包围着,以钱局长为荣,以教坛的庸俗气息为耻。
在异彩将放而未放之际,直接受到兰眳民中家道中落的迎头痛击。据说极有可能被调出教育系统,到那个千人不愿染指万人避之不及的讲师团去熬阿香婆香辣酱。
对一个五十一岁的人来说,进入斯地,仿佛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妃子,忽遭檐下雨,恨断冷宫度残年。
黄权路还未开口说话,朱局长又接着说:“哦,明天会有人去处理这事的。你走吧,啊——”
黄权路突然吃了闭门羹,心想再在这里装疯卖傻实在不合适宜。只好弯了弯腰打了声招呼,别过朱局长那搭理不搭理的背影,满怀着怨气走出局长办公室。
一出局长室门,心中不觉暗道路,瞎神气啷子,过一向你想管也不该你管了。
没有想到,点头如蒜般地退出局长办公室。刚立直身体,准备呼出一口郁闷的残存气息,不料想一头碰入一团肉堆子里去了。
正惊诧间,那团肉发出粗重的喘息声,低声怒叱道:“没有长眼睛?不看看这是啷子地方?”
黄权路抬头一看,原来是朱局长的贴身秘书,一个不是秘书胜似秘书的大腕人物——办公室主任凌慎之,正滚动着橄榄球似的身躯杵在他面前,口中的怒气化作青烟萦绕在他脑门上方。
他干瘪瘪哦了两声:“凌主任呐。”
那个鼻息在他对面哼哼了两声,打了两个酒嗝,身前飘浮着酒味,沉浸在一片酒意盎然的兴味中。
凌慎之张开眼,盯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你啊。来整啷子?”
他暗道,还能来做什么?没有事,自己最近可实在不想来局里报到:“来局里有点事。”
凌慎之眼瞥天花板,脚踏登步,圆腰猛扭了几个:“完事哰,得回去哰吧?”
凌慎之仿佛他早已知道事情的结局似的。说完话,头再次向上一耸,一副直入云端的样子,挺腹朝办公室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