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在卢征程面前,他可从来没有如此难宁过,今天还是头一遭。
  “你看你,叫我跟你爽快吧,你自家倒弯酸起来。”
  “就是七年前的那件事。”他支吾着,犹豫了半晌,终于欲说还羞道出了口。
  “七年前。不会这呃远吧。”卢征程看到他梦游似的支吾,摇了摇头,有些同情起他来。“直说吧,黄大主任。有啷子事也用不着扯到七年前吧?”
  “七年前民族中学发生了一桩不大不小的事。这你是晓得哩。”
  这件事真不知如何说起,他又一次沉吟,又一次心潮动难定。毕竟丢上司的面子事大,丢自己的面事小。有关此节,黄权路可是自知味更浓的事。可是还有比问眼前的卢征程更能尽早知道的途径吗?当然有,但是急事得急办。这事的确很急。
  “哦,黄大主任,你是说他呐——”卢征程一紧不慢地说,“七年前,七年前应该是他吧。”
  他还不及细想,卢征程又开口问了起来:“哦,你说那档子事啊……何风波嘛,是吧?”卢征程小脑瓜一转,一激灵间,似有所悟般,不紧不慢吞出一缕薄雾,萦萦绕绕,嘤嘤咽咽。
  黄权路点了点头。
  “你就不怕……”
  “我怕啷子,我怕……”
  “忠臣,忠臣呐。黄主任大大的忠臣,想领导之所想,做领导之所想做的大大的忠臣。如今,兰眳像你这样的忠臣,真的是国家特级保护动物稀有特种哰。”
  张权禄见他已经点明,不顾他的调侃,并且就没有必要再遮遮掩掩了:“那你说吧。”
  “这才叫干脆嘛,简简单单一件事,现在你居然躲躲闪闪一番话。让小卢我好不自在。外人咹?看来你真把我当外人哰,我可没得把你黄主任当外人哦。”
  何风波可是卢征程同窗七年的朋友,这,黄权路自然是知道的;只差同穿一条开裆裤,这,他也知道。黄权路一提七年,心中的那个影可是他的前车之鉴。
  在他漫长的记忆中,可对这个英俊潇洒且侠肝义胆的何大侠回味起那刻骨铭心的记忆。
  何风波考大学时填了几个志愿都是体育系。他的父亲不只一次地到校指着这个忤逆之子的鼻子,扯开喉咙,破口大骂死性不改,用矮冬瓜一般的身材去闯墙头。妄想成为当代大侠,只有去坐监狱。
  这般的折辱,在卢征程幼小的心灵里泛生着青苔,更坚定了他心中的愿望。
  其实他爹说他矮,他并不矮。一米七八的身高,在当时的兰眳也出落不出几个如此挺拔的身材。往女生中一站,加上一张傲然不群的脸庞,自然是招蜂引蝶的对象。绝不是因为兰眳普遍营养不良,而是因为他爹出人意料地高,高到据说国家蓝球队几次邮来盛意邀请信,他却对这些信函作了冷处理。自个儿乐此不疲地摆着他的水果店。
  何风波道,学体育有什么不好,它可以让人身强力壮,睡觉蛮香。有了强健的体魄,干什么都思路开阔。
  你晓得你的成绩有多好,成绩好哰,就不应该去这么没有出息的地方去混日子。学一些充满阳光的东西,将来阳光明媚,春风无限。
  他父亲可没有把另一句话说出来,不是想说,而是不敢说,说了有伤父亲的尊严。
  最终,他父亲请来儿子最要好的同学卢征程,左劝说右劝说,终究答应报考了同一所大学同一个系,如此一同学就是七年,而且另一个要好的同学程荫林也与他俩一同窗就是七年。
  没有想到他爹这一拒成名,光耀兰眳,原本冷冷清清的店子,转眼间,门庭若市。城里人都说他这招妙不可言,比最有名的广告都威力无穷。他那两米一五的身躯突然之间魅力无穷,成为美谈。
  “他嘛。有三种传说。前一段有人说,他因为沾上毒品被抓起来哰。这当然是校园里的传说。就是说,有人在电视上看到广西台的电视里抓了一批毒贩子,其中之一有点像他,或者说太像他。他把毒品藏在肚子里偷偷运进内地,被精明的警察轻而易举地识别出来,没有逃过第一关口,他迅速至富的美梦,在他的第一次挺而走险的活动中破灭了,等待他的要么是死要么是长久的监狱之灾。”
  “第二种传说是还是校园的传说。他辞职后,干了很多的事,最终把他几年来工作的积蓄败光,从此贫穷潦倒,没有饭吃,最后饿死在一个山洞里。这个传说,是前不久我们市的电视节目发生的一桩腐尸案,那具腐尸有些像他,太像他哰。我听了,至今仍然毛骨悚然。”王群说,“现在我们学校的人有点好玩,你说是不是?凡事总逃不过一个‘像’字。其实,正如你家素芳说哩,像即是不像。”
  说到这里,卢征程突然不再说话,用手轻轻敲着桌沿:“你也晓得,人家何风波可不个蹭饭的人,跟他老子闹僵后,可再没有向他老子伸过手。”
  “那么,第三种呢?”黄权路道。
  “黄主任,你认为以上两种传说,那种更切近原型?”卢征程突然开口问道。
  卢征程看小说更热衷用原型说去还原小说的原始生活,他觉得小说应该是七零八碎的生活凑集而成的,通过加工而后成了一段段动人的故事。从故事中,他应该反把握生活的原生态。
  传说一到他脑中,最终生吞活拨出惨淡的琐事,艺术不再是艺术,而生活的影子也更加零乱起来,于是他得出了一个结论,小说大抵是无意义的,拆碎下来,再拼装后不如面对五堆稀奇古怪的玩具。
  “你说呢?”黄权路耐着性子问道,“这不大好说。”
  38.-第十四章 探口风乍寒还暖2
  黄权路此时最怕的不是别的,正是他那还原生活的过程,既是一段枯燥乏味的历程,枯燥得让人触目惊心,更是一段事件在解剖的艰难历程,还原别人的生活,是一件稍有差池,便引得钻牛角尖的人刨根问底的事。
  好在黄权路不是个刨根问底的人,而且现在也不是刨根问底的时候。所以卢征程无疑得了一个通畅解剖的机会。
  卢征程嘻嘻地一笑,笑里似乎夹带着几分生活的无奈,无奈里又带着此玩世不恭。在这笑里隐现出更多的世事艰险,做人之不易来。
  他的父亲走得早,在他刚念大学的第二年,因为车祸,出差客死他乡,魂归故里。他的生活着实不易。他道:“既然人心都死哰,还找他整啷子?”
  黄权路看着他如此令人不解的笑,心里不禁有点叹服眼前这人玩世不恭中,透出的少年老成来。
  “你想想,假若他没有被抓或是死掉,他最有可能到哪些地方?”
  “我又不是他肚里的蛔虫,咋个晓得他能到哪里?”
  “是啊。要是你是他肚里的回虫,问题倒是变得简单哰。”卢征程说,“这一点我倒是给忘记哰。你咋个可能会成为他肚里的回虫。”
  黄权路听出他语气中的调侃味儿来,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好。只是说:
  “我晓得你也不是他肚里的蛔虫。但是以你的社交范围,未必会知道他的去处。”
  看到卢征程眼角轻微的不满,黄权路又说:
  “反正你也不晓得他的去处。唉,我还是去外面打听打听吧。”
  他说完,站起身来,作出准备往外走的表示来。
  卢征程一见道:“你真的不想晓得哰?”
  “你又不晓得,而我又不想白白耗掉时间。还是出去问问可能比较快。”
  “要是我晓得呢?”
  “看你样子,一点也不象晓得的样子。”他见卢征程窘迫的样子,又道,“你居然会晓得那才叫怪事哰。”
  “当然。这就是我说哩第三种情形。”
  “一看你说第三种情形,我就晓得你跟校园里那些人一样……云里来雾去一番了事。”
  “我真晓得。”
  张权禄一看时机成熟就说:“你说你晓得?好,那就痛快淋漓地给我几个字。”
  “小吃街夜景独好。”
  “好。打住,我现在没有兴趣跟你酸。”黄权路道,“走,我请你去吃早餐。”
  “好吧——”卢征程听了此话,悻悻然。
  “跟我一起去,咋样?”
  “去哪里?”
  “你说的那个地方。”卢征程一听连连摇头,脸上闪过几分恐惧,眼角的狡黠一闪而过:“黄主任,还是你自己去得了。再说,我从来不想跟人抢啷子功劳。”
  黄权路嘿嘿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晓得你喜欢一个人独享功劳。那你去找得哰,找来了记你一功。”
  “别别这样说,这样说了,是不是显得我有些贪功?”
  “我可没得象呃说呵。”
  “有人会这么说。”说完朝校长室噜了噜嘴。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