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谢谢你,赛西亚。”诺娅微微一笑,“可诺娅不能答应。”
“为什么?”
“因为我只是根羽毛,所以注定要漂泊一生。”
我是羽,所以注定要漂泊。呵,这句话,还是从北冥羽那学的呢。
“决定了?”
“决定了。”
“什么时候走?”
“就下午吧。”
“有时候我觉得你真是个怪胎。”赛西亚扭过头,不让面前的女孩看出他眼中的失落,“明明看起来很幼稚,可你的眼睛却清澈得好像能看清时间一切。有时候觉得你很傻,但就是让人忍不住想亲近和保护,甚至,自此你献祭后,整个海域竟然一扫阴霾和风暴变得阳光灿烂。你这个人,从里到外都让人感到特别!”
忍住心中翻涌的情潮,赛西亚转身走了几步,停下想想又折了回来,将一个海螺淡粉色的花海螺抛给诺娅,“这个叫音螺,一般有雌雄两只。你一吹响雌的这只,我身上佩戴的那只就会产生共鸣。你一旦有危险就吹它,不管有多遥远,我都能感受得到。”
不管多遥远么,就算是异时空的隐界也无法阻止我的呼唤?
紧握着音螺,努力挤出一丝微笑,霎时如海葵绽放出柔软的触角。然后默默将音螺用细绳穿了戴在脖子上,眼眶却是一阵温热。
赛西亚,天真的一直都是你啊。
阳光,有些刺眼。带着狼一样的孤寂落寞,那人高大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再也未曾回头。
希望你可以,不再这么孤单,赛西亚。
下午,奈莉将诺娅送至一个小港附近。诺娅抱着鲁给奈莉告别,正准备把想好的礼节性话语一吐而快,结果听了几句奈莉就不耐烦挥手打断了她,“去去!要滚就滚吧,哪那么多废话!”看着诺娅脖子上的音螺,奈莉又啧啧叹道,“没想到你够硬,赛西亚那铁打的金刚都被你给伤了。”
怒。是谁说他脸皮厚,不怕打击的来着?
随后又被埃德蒙那小孩缠了很久才脱身,待到真正离开海盗船时已经接近傍晚了。诺娅下船走了几步,回头看看,船已经抛锚起航,还是没看到赛西亚的身影。看来他是不打算再见她了。
最好不见,如此不念。这样也好。
夕阳中,沙滩上的渐行渐远的终于少女化为视野中的一粒尘埃。
回到船上,奈莉看着躲在窗前一直发呆的落寞男子,小窗户外一片残阳如血,哪还寻得到那个纤细的身影?
叹一口气,果然世上最伤人的,唯有一个情字。
第13章 (十三) 暗夜蔷薇正浓
死亡的尤勒城,一片残墟乱石。
曾经的万千繁华轰然倒塌,老鸦掠过昏沉的低空,在瘦骨嶙峋的枯树上哀鸣。倒塌百年的遗迹,阴风呜咽,仿佛聚集万千新鬼哭旧鬼怨。
但恐怖的不只是阴风飒飒的荒凉,而是一大片盛开在古老文明的残骸中的蓝玫瑰。海玫瑰在这片死寂之地楚楚地绽放,簇连成一片深蓝的海洋,一如百年前的美丽娇艳。海风吹过,海玫瑰浅浅的翻涌着花浪,摄人心魂。只不过,唯美的景象在地狱般死沉的背景下却是说不出的诡异和讽刺。
花丛中,一个披着黑斗篷的女子站在一座坍塌了半边的石碑前,雕像般的伫立,缓缓地用一把鲸骨雕成的匕首在残缺的石碑上刻画着什么,仔细一看,竟是怒放的玫瑰花的形状。
白色的石粉洋洋洒落,又很快飘散在风中。
第一百二十六朵玫瑰,代表过去的一百二十六年。那女子一笔一划地刻画着图案,像是在诉说曾经那不堪回首的惨剧,字字含悲,句句凝恨,紫红色的眼眸清冷决绝。
一个同样披着黑斗篷的少女坐在红眸女子身旁颓圮的砖墙上,那女孩看上去十五岁的摸样,却有张异常白皙和美丽的脸。她摘下斗篷,露出一头浅紫色短发,细碎的发丝摩擦着脸庞,白玉般的手中捧着一团蓝光,怒放的海玫瑰从光团中源源不断地涌出,朵朵随风飘落,很快层层叠叠地在整块土地上蔓延开来。
那紫发女孩一边制造着海玫瑰的幻境,一边哼唱着一首曲子。
弯起唇角,红唇娇艳欲滴,带着欢快的诡异音符从她唇边遗落,那女孩轻笑着唱道,“很久以前的某个王国,美丽的公主爱上了他,亲手种下的海玫瑰啊,好像那人爱笑的眼;
很久以前的某个王国,美丽的公主失去了他,属于她的王国啊,被战火践踏毁灭;
公主葬在花丛中,仇恨的利刃刺穿了她,鲜血弄脏了新裙子,美丽的公主啊,是谁杀了她?
黑色燕尾蝶断了翅,迷路的孩子回不了家,死在海玫瑰里的公主啊,是谁杀了你……”
“够了,艾莎。”那红眸女子收起匕首,用指腹轻轻摩挲着是被上新刻的玫瑰,“不要再唱了。”
闻言,歌声戛然而止。艾莎玉指一收捏碎手中还未飘落的玫瑰,朝一旁的红眸女子妖娆一笑,黑色的大眼睛弯成夺人心魄的弧度,“看哪,艾莎为您种下了这么多花儿,您一定很高兴吧,格蕾丝小姐。”
马车骨碌碌地朝尤勒城前进着,从玻璃窗户向外看去,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如果鲁的身体恢复了,就不要这么辛苦的赶路,直接用空间转换咒就行(诺娅只会低级传送法,没有媒介便无法施咒)。若不是口袋里的金子够数,雇不到马车的诺娅大概只能抱着鲁一步步走过去了。
“对了,这个要还给你。”一团黑雾自鲁的额间升起,慢慢实体化,变成一把黑色的短刃。
接过匕首,诺娅又惊又喜,“莉拉给我的匕首?不是被伊瑟国的巫师缴走了么,怎么会在你这里?”还以为匕首丢了呢,这下好了,不要担心再受莉拉的白眼。
鲁直起毛茸茸的身体,端正地坐在诺娅身边,“镇魂九铃和黑匕首唯一的弊端是只能对付妖魔异类,而对人类是没有任什么杀伤力的。那天莉拉在隐界感应到你被高等法师制住了就派我去帮你,顺便接你回来,等我赶到王宫里时你已经被送去献祭的。无奈之下只有我先帮你抢回匕首再去找你。”
“真的谢谢你,鲁。”诺娅抓住鲁的两只前爪,将它轻抱在胸前,看着他温润的大眼睛说,“我在船上遇到的那个宝蓝色眼睛的少年,真的是你吗?”
鲁不自在地将身子往后缩了缩,避开她的直视的眼神,小声道,“什么船,什么少年?”
“你到底在逃避什么呢,鲁,我知道是你。”诺娅抚着鲁温软的皮毛,眼神有少许茫然,“那人和你的眼神很像呢,清冷温柔中带有点忧伤。”
对,是忧伤,而不是悲伤。
“我总觉得你以前一定认识我,或者说,认识我的前世……鲁,你别欺瞒我,至少让我知道我是谁,至少别让我困惑,好吗?”
鲁回头看着诺娅,又很快调开视线,“你就是诺娅,我没骗你。”
“我信,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信,在这里,也只有你一个人真正地对我好。”诺娅笑笑,又问,“你在船上和我说的——你的恩人,也是真的?”
“恩。”鲁点头,淡淡地应了声。
良久,诺娅问,“他——后来怎么样了。”
“死了。”鲁闭上眼睛,声音渐渐冷了下来,“死在了回忆里。”
最重要的那个人,已经死了么。鲁,所以你才总是这么忧伤啊。
本来还想问鲁龙修和自己是否曾经认识呢,不过看他那紧张不安的样子还是算了。
道路开始变得颠簸荒凉,面对越来越近的尤勒城,鲁似乎在极力隐忍着自己迭起的情绪,变得魂不守舍。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近乡情更怯”?
鲁,你到底在焦躁些什么呢?
下车后,车夫低眉扫视了周围一眼,战战兢兢地接过诺娅递来的两个金币,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又半天都没吐出一个字。诺娅不得其解地望着他,等待他把话说出来。
结果等了半天,乌鸦一声惨叫,车夫浑身一哆嗦,飞快地驾起马车逃似的离开了。
明天这儿大概又会多一具死尸了吧,可惜了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啊!那车夫一路上都在为诺娅接下来可能遇到的悲惨遭遇惋惜。一阵阴风吹灭马车上的油灯,车夫心中咯噔一声,不由地扬起马鞭加快了逃离的速度。
“鲁……”诺娅望望堙没于暗夜的建筑残骸,藤萝苔丝像是冰凉的裹尸布伏在断壁残垣之上,皮肤不禁泛起了细细的颗粒,“尤勒城,以前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鲁停下脚步环望周围,微蹙的眉间有一抹挥之不去的忧愁,“这里曾是全国最繁华富庶的街道,高楼林立,车水马龙,工商各得其所,百姓安居乐业……看到那几根倒塌的石柱了吗,那是多罗国的议政厅,远处那只剩半个圆屋顶的废墟曾经是整个王都最大的教堂,白色的墙壁,米黄的窗棂,那么华贵而庄严,如今早已面目全非了……”
鲁默默地朝前走着,来到一处残缺了一半的高耸建筑前却忽然停下了脚步,诺娅跟在他身后猝不及防地收住险些踩到他漂亮大尾巴的脚。顺着鲁的视线看去,只见雾霭沉沉的夜色下,废弃的尖塔建筑歪斜地支撑在满目疮痍的大地上,像是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继续战斗的孤独守护者,祈求用尽自己最后残喘的生命来保护它所爱的国家,所爱的土地;又像是一只向上天申诉苦难和不公的手,字字泣血地向命运和苍天讨回曾属于这儿的生机和万千繁华……
坍塌了一半的残楼隐约可见古老的刻印,只是现在早已失去了生命流淌的动力,时针无力地挂在上面,一片死寂。鲁望着残破的石楼愣愣出神,思绪仿佛已倒回遥远的过去,温柔,甜蜜,惶恐,悲怆,绝望……眼中各种情绪划过,只是一瞬,便像是经历了千年红尘是非般的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