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不仅仅是同情,而是期待从对弱者的照顾中找回当年北冥羽当年的影子,一如那时北冥羽对她的关怀。
从十三岁时起的那五年间,北冥羽是那么地怜爱她。只是如今,早已物不在,人已非。
她竟然不知道,人性在这个冰冷的皇宫显得如此的格格不入。同情和怜悯,成了诺娅今生不可磨灭的罪孽。
第二天,满脸是血的小宫女被重重地扔到了诺娅面前。
当嬷嬷抓起小宫女的头发逼迫她抬起脸,诺娅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心在那一刻被狠狠拧住,愤怒和悔恨交相叠置,压抑得她无法呼吸。
小宫女苍白瘦小的脸被浓血浸染,左眼竟被人生生地挖了去,只剩下一个漆黑的,混着紫黑色神经烂肉的眼洞。诺娅颤抖着手,想要捂住嘴,却还是失态地扑向那个奄奄一息的人儿,一声夹杂着愤怒和屈辱的尖叫从她的吼中爆发出来。
“不,不要——!!!”
北冥羽冷冷地笑着,就像一朵靡丽的红牡丹层层绽放,“用右眼哭泣,左眼微笑么?你的话还真是让我大吃一惊呢,不过,我今天剜去了她的左眼,她还能如何微笑呢?”
“就为了一句话,就为了一句话!你竟然……”诺娅紧紧抱着怀中那颤抖的瘦小身躯,直视着北冥羽,声音有些走调,“殿下若是对沐紫有兴趣就尽管来‘照顾’奴婢,麻烦不要牵扯到旁人的身上!”
北冥羽哂然,“谈不上照顾,我这个人就有这么一个习惯,我看得上眼的或看不上眼的,服从我的和忤逆我的东西,本殿下都有一种想要毁灭它们的欲望。当然,越是完美的东西,就越是激起我的毁灭欲,比如说——你。”
“殿下抬爱了,若说完美的东西,没人会比得上四殿下你,殿下是不是打算毁了你自己呢?啊,错了,应该殿下早就已经把自己杀死了吧。”诺娅仰起头,倒回眼中温热的液体,字字见血地说,“殿下很痛苦吧,为了活下去不惜将善良的那个自己亲手扼杀。只是请殿下记住,手中的利刃在刺伤了别人的同时,也会割伤自己。以后您要玩什么,沐紫随时奉陪,就让您好好了解沐紫,也让沐紫好好了解殿下那华丽外袍下的,腐朽灵魂。”
北冥羽有些愕然,僵坐了良久,他才泛出一丝莫名的神秘笑容,像是罂粟,美丽,但却致命。
那个小宫女还是没能活下来,在雪化的那个凌晨死在了冰冷的柴房。诺娅的心已经麻木了,没有了痛觉。
需要伤心些什么呢,死了并一定就是悲剧,活着反而会更痛苦。无论是那个执着的灵魂还是如今这个骄暴的皇子,都是那么让人心碎。
曾经迷糊地爱恋着那个人,连同过去那个单纯傻帽的自己一同葬在了回忆里。早知如此,不如不见。
北冥羽,当初我爱的人是个疯子,现在我恨的你,也是个疯子。
痛也痛过,诺娅并没有屈服,依旧无关痛痒的过着她的宫婢生活。虽说北冥羽说过她是侍妾,这些日子却从来没有碰过她。
原因只有一个,当今天子将长安最美艳的舞姬赐给了他。那舞姬诺娅见过一次,生的面若春花,巧笑嫣然。罗裙曼舞,红袖添香,舞动时步步生莲,回眸处百媚千娇。
听说,她的一双玉足轻盈得能在刀尖上翩然起舞。
所有人都说,四殿下的美貌只有她那样娇美的尤物才能配得上。是了,日日笙歌曼舞,夜夜红帐同眠,那样的绝色是不是已经俘获了那人高傲的心?
端着茶水伫久久立床帏边,听着那沉重的喘息和入骨的呻吟,床幔轻摇被翻红浪,春-色旖旎处,诺娅只觉得纱帐上华丽的牡丹刺绣竟是如此地刺目。
还以为心已经碎得连渣都没有了,为何还会痛?而且,在疼痛之余还有浓浓的酸楚漫出心头,泛滥成灾。
有人说,那叫嫉妒。
莫名地恐慌起来,想要逃离,想要忘记有关他的一切,彻底地!
再等四个月,只待代王妃产下孩子,伊城登上皇位,你我的一切就成了真正的过往烟云,两条平行的命运,不会再有交点。
北冥羽,牵挂了我一生相思的殇。
第20章 (二十) 你的高傲,我的固执
薄雪初下,于纯白的银装中点缀着珠珠红艳。
未央宫,淡淡梅香裹着清冽的气息混风袭来,傲骨寒梅铮铮伫立,吐纳芳华。
刚毅冷峻的大殷陛下坐在御花园里陪同众卿赏梅,皇子王孙东宫贵妃簇拥着那握手江上的九五至尊,珍馐琼露奢侈的堆满了案几。
北冥羽的对面坐着温文尔雅的北冥伊城和他身怀六甲的王妃云葭。而诺娅作为侍女站在北冥羽的身后,垂眉静立,那是每一个被残酷的宫廷磨去菱角的奴婢该有的姿态。
只不过,弯下的是她的身子,挺直的是她的灵魂。
爱过恨过,思过怨过,明知这几天那骄暴的四皇子早已将她折磨的心力交瘁,可眼睛就是不自主得想要追随那抹高傲的身姿,哪怕只是个背影,也要为他将目光久久停留。
北冥羽喝酒的姿态媚而不俗,修长的指节轻握玲珑玉杯,绯色的淡唇来回摩擦着杯口,凤眼半眯,眼波流转间,再仰头一口咽下琼浆玉露,喉结滚动,精致的下巴连带白皙的脖颈划出一道优美的曲线。
酒未到,人先醉,只几个动作就让无尽的春少女砰然心动。
酒过三巡,带着微醺的醉意,北冥羽朝上座的大殷皇帝笑道,“父皇,赏梅看雪之时,光有美酒佳肴果腹而没有丝竹乐舞助兴岂不无趣?不如,皇儿唤燕姬来给父皇拙舞几曲,可否?”
燕姬就是前不久陛下送给北冥羽的长安第一舞姬,那个能在刀尖上轻盈舞动的女子。
陛下看不出任何表情,从刀削般的薄唇中吐出一个字,“准。”
丝乐袅袅传来,在素白的辉煌宫殿恍然仙曲。单薄的紫纱隐现间,伊人红妆的燕姬更是宛若窈窕仙子飘然而至。精致美艳的面容,妙曼玲珑的身姿,脚尖轻旋间,罗裙水晕般绽放,带起氤氲花香。她的笑像是点缀了梅的红,她的纱像是拂过心头的风,她的舞步轻盈地竟未在柔软的雪地上留在一丁点的痕迹。
众人完全被这个女子惊呆了,不仅为她的惊世容颜,更为她踏雪无痕的舞步。
如果没有命运的捉弄,这样一个奇女子是否会占据他的心成为一个不朽的传奇?还是,会有某个痴情的诸侯为博她人一笑而烽火戏诸侯?
可是,命运没有如果。
在乐舞的高-潮,发生了戏剧性的一幕:由于地面结了一层薄冰,燕姬一不留神脚下一滑,纵是再轻盈的身体也阻止不了摔到的趋势。
就这样,在众人再一次惊讶的目光中,燕姬脚下不稳滑倒在陛下的面前,光洁的额头磕上桌脚,殷红的鲜血玷污了额前鬓角垂下的金色流苏,惊起后妃们的一阵尖叫。
燕姬狼狈地爬起身,跪着往后移了几步,埋下沾满血污的脸,言语间早已没有了以往的千娇百媚。她跪伏在地上,颤抖着声音求饶道,“奴婢该死,请陛下恕罪,请陛下恕罪!”
这本来不是燕姬的错,只可惜她丢了北冥羽的脸,那是怎样一个高傲无情而狭隘的人啊,又怎么会轻易放过让他颜面扫地的燕姬呢?
果然,北冥羽像是猎食的狐狸般眯起双眼,原本就寒冷的天气温度急剧下降,透出肃杀的戾气。
撑起下巴,北冥羽危险地笑意愈发浓烈,他淡淡地说,“燕姬啊,我早就和你说清楚了吧,今儿叫你来是让你给父皇献舞助兴的,你怎么倒唱起丑角逗笑来了?不听话,真是该罚!”
众人静,都知道四皇子起了杀心。燕姬抽泣着不断给北冥羽磕头求饶,鲜血顿时泉涌似的止不住。
北冥伊城皱了皱眉,放下手中的酒杯朝北冥羽笑道,“此女舞冠天下,艳压群芳,杀了实在可惜,况且临近年关不宜杀戮,四弟可否看在我的薄面上留她一命?”
北冥羽冷然一笑,“上次大哥为一个宫女求了情,这次又为一个舞姬来保命,大哥还真是怜香惜玉,直叫四弟佩服得紧呢。”
伊城淡淡笑道,“好说,好说。”
在这短短几句话的交锋中,诺娅嗅到了二人不肯退让的火药味。
皇上依旧没有表情,说道,“留着吧。”
北冥羽一怔,道,“儿臣遵命。”
散宴后,陛下走过妄自独酌的北冥羽身边,竟是微不可察的叹了一口气。
他说,“吾儿啊吾儿,你为什么就不能做个好皇子?”
一口饮下杯中美酒,北冥羽带着三分醉意七分清醒媚眼望着陛下,轻声反问道,“父皇啊父皇,您为什么就不能做个好父亲?”
陛下的眼中划过一丝哀痛和内疚,只不过转瞬又恢复那冰冷刚毅的面孔。
再没看北冥羽一眼,他转身离去,背后摇曳的是一个帝国的威严。
凛凛朔风中,北冥羽狂笑着继续独酌,只想将心中那一股郁闷之气一股脑地倒出来,却想不明白自己究竟为何郁闷,只是说不清的悲,道不尽的痛,在没有出口的堤坝中越积越高,最后化为了泛滥的愁绪汹涌而出。
好一个天家无情,帝王无爱!
蓦地一暖,一件白裘披风轻罩在北冥羽的肩头。北冥羽回头怔怔的看着诺娅,随即妖娆一笑,吐着清香的酒气问,“你猜我在想什么?”
鬼才知道你想什么!诺娅嘴角不受控制的抽了抽,帮他系好披风,白了他一眼,随口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正在灌酒的北冥羽听言浑身一僵,就着喝酒的姿势定格在那里,一丝晶莹的酒水顺着他的嘴角溢出,划过一道银亮的湿痕。
“知我者谓我心忧。”失神地重复着这一句,北冥羽突然凑向诺娅,眯着微醺的丹凤眼笑问道,“这么了解我,你莫不是爱上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