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既然老太君来了,老太君一定会给空叶,给他一个公道的。
  “放心吧,一会儿常大夫就会来给空华师傅包扎伤口。”老太君看一眼赵优莲和空华,眼眸中快速的滑过一道幽黑、冷冽的光。
  “是。莲儿告退。”赵优莲这些年在老太君跟前受宠,很大部分原因也在于她懂得看老太君的眼色。她知道,老太君现在心情很不好,若她再违逆老太君的意思,只会引来麻烦。可,她是真的很不放心空华……
  **
  空华突然听到开门声,回头就看到本该在房内休息的赵优莲闯了进来,“小娘子,你怎么来了?”
  赵优莲脸色煞白,扑过来拖了空华的袖子,推攘着他,口里惊惶地叫着:“阿空,阿空,你快逃!”
  逃?
  空华一头雾水,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了?”
  赵优莲想起刚才偷听到的话,心上一片颤栗,“老太君要杀你,老太君说这件事不能让太多人知道……”
  她早该知道,这种丑事怎能随便宣扬出去?老太君既然要隐瞒下来赵佑亭做的事,自然只能将这些不相干的知情人都处死!
  赵优莲不想空华就这样死去。她欠空华一份情,必须偿还,“阿空,快,跟我跑吧!不然老太君一定会害死你的!”
  空华摇摇头,“老太君怎么可能会害死我?老太君刚才说了,她会主持公道……”
  赵优莲见他这样,急得直跺脚,“你不懂,阿空你不懂!赵佑亭做出了这样的事,老太君罚是一定会罚的,但是她不能让这件事情变得人人皆知。国公府丢不起这个脸!为了不让国公府丢脸,老太君只有处死可能会将这件事情宣扬出去的人!阿空,你快跟我跑吧!”
  是这个样子的吗?怎么会这样?空华听得赵优莲的一番话,彻底懵了。
  笑得那么和蔼的老太君,说话那么亲切的绿棉姑娘……
  她们,都是在骗他吗?为什么要骗他?
  赵佑亭害死了空叶,不是因果循环,应该让他受到应得的惩罚吗?
  为什么事情的结果变成老太君要杀他?彻底隐瞒下这件事情?
  赵优莲看空华神情呆滞,也顾不得解释更多,拖起他的手就跑。一定要跑,跑得远远的!
  阿空对她那么好,还救过她的命。她不能让阿空就这样死在老太君手里!
  跑——
  跑——
  赵优莲拉着空华的手就跑出房。老太君让人拘空了赵佑亭手边的人,现在小院里仆人稀少,无人注意他们。两人顺着墙根等避人眼目的地方一路往后山跑去。她记得,寺庙后山那边的墙下有个小小的狗洞,从那里钻出去就能离开寺庙。
  青华山这么大,他们抓不到阿空的。
  赵优莲一边在心里安慰着自己,一边拖着空华,钻出狗洞,在山上慌不择路地乱跑——
  她要救阿空!阿空,不能死!
  “啊——”
  赵优莲一脚踩空,身子倾斜着滚下坡——
  “小娘——”
  空华叫到一半,本能地护住头,跟着赵优莲一起滚落下坡。
  滚了半晌,两人才终于滚到一处稍平坦地地方,不再继续滚动。
  空华发现停下来后,忙翻身到赵优莲身前,焦急地询问:“小娘子,小娘子你怎么样?”
  赵优莲翻身准备起来,却忍不住闷哼一声——
  “唔——”
  “怎么了?”
  今夜月色惨淡,空华目力虽好,却也看不清赵优莲现状。
  赵优莲咬牙,“没事,只是右脚伤着。”右脚上火辣辣地一阵钻心剧疼,让她无法站立。可她顾不得那疼,咬牙交代道:“阿空,不要管我!你快跑——跑——”
  空华不放心赵优莲,摇头不愿意离开,“我不走。你怎么样了?小娘子,你……”
  赵优莲挥动着能动的双手,不让空华靠近,大声劝他快跑。
  “阿空,你快跑,永远不要再回来。你放心,我是赵家长房嫡出的姑娘,老太君不会要我命的!你快走吧,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小娘子——”
  “你快跑啊!你再不跑,被抓到就没命了!我不想看你死!”
  赵优莲急得泪流满面。虽和空华相识不久,但空华是这么多年来唯一对她无所求,单纯地对她好的人。无论如何,她要救下他!
  空华不敢置信老太君要杀他!但他更相信赵优莲不会骗他!无奈地跺脚,他长叹一口气,“那我走了!小娘子你多保重!”
  空华凭着月光,努力记下赵优莲的脸,然后转身闷头跑远——
  看着空华很快就融入夜色中的背影,赵优莲嘴角浮上一抹惨淡的笑。
  阿空,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希望,此生还能有再见的那一天。
  夜很黑,隐约的星光中,他看不清方向,却不得不奔跑着,不停歇地奔跑——
  他要跑——
  他要活——
  小娘子,请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活下去!
  泥中青莲,佛中檀郎
  枬燕国隆和十二年 东昌府柳城武县灵音寺
  月正中天,房内一灯如豆。
  着灰色僧衣的年轻僧人坐在炕桌前,口里小声念诵着金刚经,笔耕不缀。
  若叫人看见,定都要赞一句:真是好一个诚心向佛的僧人!
  近看那僧人,皙肤如脂,剑眉如戟,长目如星,好似糅合了水墨画的随意洒脱,工笔画的清新细腻。观他气韵清雅、高华,似早已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竟浑身上下不沾半点尘埃气息。
  侧耳听他口中念的经文——
  “不也,世尊。不可以身相得见如来。何以故?如来所说身相,即非身……”
  声音低沉,字字珠玑,好似晨间露珠儿滚落叶片上,破碎溅开的脆响。
  右手手腕微悬,笔毫挥动如游龙,一个个隽秀、挺拔的小字整齐地排列在纸上。远望如见一盘黑子获胜的棋盘,颗颗黑子小巧规矩,错落有致。近看——
  解带色已战,触手心愈忙。那识罗裙内,销魂别有香……
  这,这哪里是他口里念念有词的佛经?分明是那诲□书!偏这僧人笔速极快,一会儿就又成一页,沾墨续写着下一页……
  口里念叨的金刚经不曾停歇,反复念了几遍,恰念到——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
  “无净……你还没有睡……哈啊?”
  门外走进一个长得圆头圆脑,分外可爱的小沙弥。圆如满月的小脸红扑扑地,似酣梦刚醒,说起话来嘟嘟哝哝,含糊不清。
  “嗯。”被称做无净的僧人笔如鱼戏水涧,不曾停歇。
  小沙弥一边揉着眼打呵欠,一边踢了鞋,爬上炕,歪着头看无净抄书。
  一字一字,慢慢念起来——
  “使我买了酒、猪头连蹄子,都在厨房里,教你替他烧熟了……”
  咕噜噜——
  咽一口唾液,小沙弥摸摸咕噜噜直叫的肚子,抬头对无净说:“无净,我饿了!”小脸上神情无辜,两眼水汪汪的,就如农家喂养的,渴奶吃的小土狗一般。
  无净停下笔,转身从桌下取出半个冷硬的馒头,分了一半给小沙弥。
  小沙弥接过馒头,笑着说:“无净你真好!哎,无净,我也想吃酒和猪头肉。”
  无净见砚台里墨汁不多,慢慢磨着墨,嘴上轻柔地说:“无为,你是出家人。出家人不能沾荤腥。”
  馒头又冷又硬,啃起来满口渣。不过对于肚子饿的人而已,反正都是吃在嘴里填肚子的东西,有胜于无。
  无为拿了旁边的瓷碗,倒一碗冷白水喝了含在口里。吧嗒吧嗒嘴,将满口馒头屑吞下去后,才张口说:“我今天晚上看见潘娘子带着酒和猪头肉来找师叔。我趴门缝上偷偷看过,师叔也吃猪头肉的。无净,那猪头肉真的好香啊!”
  无净敛目,安静地磨着墨。
  他居然忘记了,这里不是普济寺,而他也不再是空华。
  这里是灵音寺,寺中供奉着神佛,僧人却不守教条。他们吃酒沾荤,贩卖春宫图册和许多不堪的东西。他们抄写□,与私窠子、娼坊子里的花娘过往甚密。
  空华是两个多月前流落到这里的。当时他病体支离,走迷了路。看见前方是寺庙就急忙挂单求助。病好之后才发现,这里根本不是正经的佛家清净地。枉费他一开始还以为这寺中的人都是清修的高僧,所以才将寺庙修建在这样偏僻的山坳里。
  逃离普济寺近一年,他四处流落吃了不少苦头。虽知这灵音寺不是好所在,却也无奈于身无长物,又被寺中方丈讹诈着签下欠银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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