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这尊白玉佛像略为两个拳头般大小。先不论雕工,只这样大一块成色上佳的玉石,卖价就不会低。不过让人瞠眼的缘故并不在于这尊玉佛像的贵重,而在于这尊佛像的造型——这白玉佛像是尊面对面交合在一起的双佛。
头上戴着庄严法冠的男佛打坐在莲座之上,面目凶恶、残暴。妩媚多姿的女佛两只手各自握着元宝和佛经,搭在男佛肩上。两腿则勾在男佛腰上,仰着头坐在男佛怀里。
整尊玉佛线条流畅,雕工细腻,细微至莲座上莲花瓣的纹理都纤毫分明,精细无比。
“未知法师,对这欢喜之禅参得如何?”叶云业故意将“欢喜之禅”四个字咬得极重,明显是不怀好意。
在场的人里有脑子转得快的,听了叶云业的话后相互对觑一眼,悄悄掩唇偷笑。笑地到底是什么,各自心里皆明白。
稍通佛理的人都知道,色是五欲之一。佛家容许教徒追求佛法真理,有法欲;却不容教徒贪世欲。
现在叶云业故意拿出这样的佛像来求教空华欢喜禅,可不是存心为难他吗?
赵优莲本以为空华会为这番话变了脸色,担心地看向他。却只见他不动如松,稳稳地站在原地,面上无波无澜,神态安详至极。
空华略敛双目,淡然道:“贫僧不曾修过这欢喜禅,所知不多。”
“是吗?听说密宗信奉的这欢喜禅,讲的是‘先以欲勾之,后令入佛智’。素日里也有人试过……也许是庵堂里的那些姑子修行不够,也许是修禅有误,总之他们并不能修好这欢喜禅。法师既是高僧,不若试试这欢喜禅,或许法师来,这欢喜禅也就能修出味道来了……”叶云业面容虔诚,倒好似真的一心一意在跟空华探讨修禅之法。
“贫僧……”空华刚要出声,就被叶云业打断。
叶云业指着玉茗(赵优莲)道:“就她吧。孔三少,让你府里的姑姑来沾沾佛光,你看如何?”
孔书亦微觉诧异,却很快笑应道:“玉茗你这几日就在山上,与空华师傅修这欢喜禅吧。想来,能与高僧修欢喜法禅,也是你的造化!你可是我府里的姑姑,万不能丢了孔府的面子。一定要好好修这欢喜禅啊!”
赵优莲心里叫苦却不敢表现出来,只得恭谨地行礼,应下来这桩苦差事。
众人听得叶云业和孔书亦让玉茗和空华修欢喜禅,越发来了兴致。
玉茗,是孔府歌姬里的一个异类。玉茗的容貌只是生得清秀而已,却是孔府的教习姑姑。现年已经十七的她,领教过她媚术之高的人不多,但是据领略过的人说起,就算是死人,在她面前也能活过来……
媚术在孔府首屈一指的她,却至今仍保有完璧之身。
“阿弥陀佛,贫僧戒五欲,实在不能为施主……”
叶云业看空华推脱,偏要将这件事说得牢靠。
他见空华推拒,忙打断道:“你们出家人既号称戒五欲,那就让我们以七日七夜为限,看看法师能否受得住美人在怀,不犯□!又或者你们口口声声的将戒条背得顺畅,却压根做不到?”
他使的不过是个简单的激将法,空华又怎么听不懂。
他观叶云业面相,知这个人很是不好相与,与他讲经若不小心开罪他,只怕后患更加无穷。干脆以静止动,不再搭理叶云业。不管他愿意或不愿意,叶云业终究是要让个女人来魅惑他,那么倒不如顺其自然。
叶云业为人武横专断,对空华早有成见,又不信真有坐怀不乱的和尚,尤其是当那个女人是孔府教习姑姑玉茗时。这件事不管当事的两人是否愿意,他自顾自地就安排下去……
想到七日之后,空华声誉尽毁的模样……想必,到时候会很有趣吧!
摸摸鼻子,叶云业笑得越发邪魅。
得罪了我叶云业还敢来常州地界。空华,要怪只怪你不识抬举,长了颗太大的胆!
在场的几位公子和众多姬妾、歌姬都是素日里寻欢作乐,虚度时光还嫌无趣的人,现在听得如此新奇好玩的“游戏”,都颇感兴趣。
空华法师在庭院里见得如此多衣着暴露、容颜姣好的女子,目光不曾乱转分毫,想来是个货真价实的有道高僧。
玉茗(赵优莲)的手段,从孔府出来的歌姬多都知道,也对她颇有信心。
难以动色的有道高僧空华和媚术上佳的歌姬玉茗(赵优莲),两个人到底最后是修成还是修不成欢喜之禅?
大家都很期待七日后的结果。
于是,未来的七日七夜,空门桃花艳放,暗香浮动……
七夜 01
今天是第一夜。
月黑风高。
俗话说,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足可说明月黑风高之时,是最适合做坏事的。
此刻,赵优莲正提着一盏小巧的白绸灯笼,莲步轻移,在庭院里款款而行。
她这正是准备去做那不得不做的,坏事儿……
庭院里这条路是用青石板铺就的,绯红色长裙拖曳其上,轻缓的摩挲声被风很快吹散,竟似无声无息。
石板路两侧生着绿茸茸的杂草,几瓣粉白色的桃花花瓣落在上边,散发着最后的幽香。
赵优莲止步远远地看着,路尽头的厢房开着窗,从院子里看进去,只见房内一灯如豆,灯下玉面僧人低喃不休。
灯火昏黄,偶尔被风吹得扑朔闪烁。
僧人的侧脸被灯火映照得忽明忽暗。
修眉善目,脉脉温情暗涌,宛若罩着一层淡淡的圣光,让人敬仰,不敢亵渎。
她不知空华到底怎么招惹了叶云业,让他想出这么个阴损的招来整他。
也或者,不小心招惹叶云业的其实是她?
烦躁的将鬓角一绺滑落的发丝拨到耳后,赵优莲双唇抿得更紧。
叶云业今日既然想出这么个阴招,不管是要整空华还是整她,现在空华和她都已经被迫绑在一根绳子上。甚至,她的处境远比空华的要糟!
这一次,若能成功勾引得空华师傅犯戒,帮几位少爷赢下这场“游戏”,少爷们也许不会太折磨她。但失去清白身,又无可靠“靠山”的她,在府里将比寻常歌姬都不如,是再无机会好好活下去。
这一次,若不能成功勾引得空华师傅犯戒,让几位少爷输掉这场“游戏”……以孔书亦的性格,一定会将她送入修罗殿!
修罗殿……
赵优莲打了个冷颤。不!她不要落到那一步!
赵优莲紧抿着唇,嘴角微微上翘,眼里满是自嘲的冷笑。
她明面上是孔府的教习姑姑。可说不好听一点儿,她连孔府里一件珍贵的物件也比不上!
这么多年能安安稳稳的在孔府活下来,靠的是媚术过人;靠的是聪明,懂得趋吉避凶;靠的是……
右手轻轻在左臂上滑弄着。就是这个东西,让她成为有价而沽的“物件”,虽然为她惹来许多麻烦,却也让她这些年总能在关键时候抽身保命。
微眯双眼看着房内那眉目慈善的空华师傅,赵优莲暗暗下了决心——
这些年她总是期望有机会能逃离孔府这个笼子。上天让她遇上空华,也算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一个机会!无论如何,她都要试一试,搏一搏!
微微吸一口冷气,抬头、挺胸,她不慌不忙地走过去,站在门前轻轻叩响门扉。
“谁?”
“空华师傅,奴家玉茗。”
声音大小适中,语速不疾不徐,声调清淡适宜。既不媚,也不冷,疏而有礼。
房内空华语调平平,全无变化,“姑娘深夜来访,是有事?”
赵优莲却并不直接回答,而是柔声道:“打扰空华师傅了,师傅能开开门吗?”
“阿弥陀佛,夜已经深了。贫僧若与姑娘共处一室,只怕有损姑娘的闺誉。”
赵优莲明知空华看不见,却还是面上惨然一笑,声音凄怆道:“奴家不过孔府一名小小歌姬,又哪里有甚闺誉?师傅不愿开门,是嫌弃奴家身份,怕玷污师傅的清修名声吗?”
房内空华听她这样说,心里叹息一声。
这位玉茗姑娘话音凄怆,隐有悒郁不乐之感。不管是真情流露还是演戏虚为,她说这样的话都是极为自伤伤人的。若不搭理她,倒显得他不慈悲为怀,没有菩萨心肠。
赵优莲见空华没有说话,只有再敲敲门,小心翼翼地说:“空华师傅放心,奴家只是进来说说话,并不会做那出格之事。空华师傅且开开门罢……”
“姑娘……”空华一声叹息。
一花一世界,一木一浮生,一草一天堂,一叶一如来,一砂一极乐,一方一净土,一笑一尘缘,一念一清静。
他佛经读得通透,却做不到超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