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叶云业端着茶盏,半掀开茶盖慢悠悠的吹着气,好似突然对这一碗茶来了无边兴致。
赵优莲敛目束手站在原地,神色淡然。
房内飘着浓郁的沉水香味道。
沉水香是从外邦流传进来的,因质坚能沉入水中而得名。
在市井间,此香二钱就要价千金,甚为珍贵。
叶云业终于放下茶碗,轻声道:“玉茗。”
赵优莲点点头,不紧不慢道:“是。”
叶云业唤旁边侍立的小丫鬟道:“换盏茶来,这盏太凉。”
小丫鬟快脚快手地换了一盏新茶,叶云业捧着茶碗,再次慢慢吹起来。
赵优莲也不慌,只低眉顺眼的站着。
房内安静的只听见孔书亦和歌姬的说话声。
孔书亦搂着歌姬,两人细细说着肉麻的情话。歌姬衣衫半褪,耍娇卖嗲,媚得人心上直起鸡皮疙瘩。
赵优莲暗暗猜测着,这两人是否会在这堂上,当着数双眼睛直接上演□丑事。
这种事情,孔书亦做过多次,倒也不鲜见。
叶云业终于在小丫鬟忐忑的偷眼下浅尝了一口茶水。
小丫鬟已为他换过三盏茶,他总是捧在手上慢慢吹冷后说茶水太凉,要求重换。
小丫鬟只怕他还不尝这第四盏茶,让她落得责罚。
现在看叶云业终于尝了一口,她满心不禁涕泪纵横。
叶云业却再次放下茶盏,挑剔道:“再换一盏。这次换玉茗去沏茶。”
赵优莲端了冷茶盏,换过一盏粉彩茶碗。
放入上品的云顶蒙毫,然后注入热水。
白雾如柱升腾而起,热气扑在肌肤上带着湿润的微热浅灼。
盖上茶盖,赵优莲捧着茶盏慢慢踱入房内,放到桌沿上。
叶云业瞥见茶碗后,心里稍松快,脸上染一抹浅笑,“玉茗倒观察入微。”
赵优莲浅笑不言。
只要有心,就能记下。叶云业喝茶喜用粉彩茶具,爱品热水刚冲出的云顶蒙毫。
叶云业脸上笑意半褪,“只不知这两日与空华接触得如何?昨日夜探,不知玉茗有几分把握与空华修禅成功啊?这次特特派你出马,可是看中你媚术首屈一指,可别虚应一场丢了你家孔三爷的脸,折了我的面子啊!”
赵优莲笼在袖中的五指骤然紧攥。
她早知他们定然派有人监视,却不曾想连两人对话都探听得清清楚楚。
孔书亦忙里偷空接着话头训斥道:“玉茗你别以为现在是姑姑就不把爷的话放在心里,若让我知道你阳奉阴违,有你好果子吃!”
赵优莲忙跪在地上,惶恐道:“奴家万不敢!”
叶云业浅笑,说:“不敢?”
赵优莲额头触着地面,地砖冰凉的寒意透过相触的地方传入四肢百骸。
她颤声道:“请少爷相信奴家,奴家并未曾阳奉阴违。空华师傅是有道高僧,若不小心应付,只怕很难修成禅道,所以奴家昨日小心接近空华师傅,做出种种姿态都只为试探他。”
孔书亦看一眼叶云业,“云业,你看还有什么要交代她的?”
叶云业勾唇,眼底滑过一抹阴鹫寒光,“你慎重一点儿也是对的。我也没有多的话要说,玉茗你是孔府的老人儿,想必怎么做你心底清楚地很。”
孔书亦的手抚摸着怀中歌姬润泽细滑的肌肤,只觉身上那团火越烧越炽,一边撩着亵裤,一边道:“玉茗你记下云业的话,回去吧!”
赵优莲起身,对着两位少爷福礼道:“玉茗告退。”
转身欲走,却见孔书亦的长随闯入房内,急道:“爷……”
孔书亦抱着歌姬正在兴头上,被这一声吼惊得满面怒容,“什么事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赵优莲心底冷哼。白日宣淫的人还讲体统?!真真是可笑至极!
长随抹一把冷汗,道:“蓝芍和蓝莲两人打起来,蓝芍小产了!”
“什么?”孔书亦一惊。掌上用力箍着歌姬的腰,疼得歌姬花容失色却不敢吭一声。
长随只得再重复一遍,“蓝莲说蓝芍动手打她,违背家规,叫人责打蓝芍板子。刚打了三板子,蓝芍就突然□大出血。大夫看过才知蓝芍已经有一个多月的身孕,现下……现下是保不住了。蓝芍哭着要见爷,她……”
长随的话还没说话,就被孔书亦打断,“废物!两个废物!”
孔书亦女人众多,但子嗣单薄。沾惹□多年,膝下仅有一子。现在蓝芍有了孩子却没能保住,让他愤恨至极。
长随见孔书亦脸色大变,吓得噤口。
孔书亦将怀里的女人掀在地上,在屋内来回走了两趟,愤懑道:“把这两个废物送到修罗殿去!”
修罗殿……
长随没想到孔书亦会发话将两个人都送入修罗殿,怔然在当场。
孔书亦见长随没回话,气得走过来兜头一脚,“傻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
长随被一脚踢在额上,顾不得捂住那汩汩冒血的伤口,大声道:“是,奴才马上去。”话刚说完,人就飞一般跑走了。
赵优莲瞥一眼安静喝茶的叶云业,悄悄顺着屋角墙根跨出房。
走出孔书亦的院子,路过蓝芍等人住的小院,在墙外也能听见蓝芍和蓝莲哭叫的声音——
“我不信,我要见爷……爷不可能这么对我……爷曾说过会疼我……”
“爷,奴家不知蓝芍有孕啊!爷,奴家……”
声声惨叫撕心裂肺,回荡在寂寥的碧空之下。
赵优莲的指甲深深刺入掌心,唇边掩不住的讽笑弥漫,心底恨意如春日蓬勃的野草,茁壮成长。
爷说过?爷说过的那些甜言蜜语不过是放屁!
当年的玉笙……
当年的玉笙何尝不是和孔二少爷两情相悦,但结果呢?
信了爷们甜言蜜语的女人,没有一个落得好下场!
在孔府这么些年,她见过数不清的,女人间的争斗。她不曾一日敢松懈,只为她深知在孔府各位主子眼中,她们这些歌姬命比纸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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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优莲慢悠悠的煮着茶,姿态娴雅,如花照水。
原本萎靡的茶条在沸水中慢慢舒展开来,更加饱满肥大……
慢慢倾倒,茶汤顺着壶嘴流入小巧的紫砂杯中——
茶汤带着诱人的明红色泽,雾气袅袅,茶香沁人。
是极为名贵的普茶。
“师傅且尝尝吧。”素白小手递过一杯到空华面前。
空华看着浓香四溢的普茶,摇头憾道:“多谢施主好意,只是贫僧脾胃虚寒,饮不得茶水。”
脾胃虚寒吗?赵优莲小心的记下。她学过药膳,当时与大夫讨论过诸多药膳方剂,对一些简单寻常的病症略有了解。
她记得脾胃虚寒的人不能食冷凉之物,难怪见他房内有煮水的小炉时刻温着热水。
“之前曾听大夫言,普茶暖胃解毒,是治病之物。师傅浅饮无碍的。”
空华无法推却,只有浅尝一口——
温热的茶汤入口后,口内微感苦涩。
空华蹙眉,慢慢咽下。
他有个不为人知的小秘密——怕苦喜甜。
赵优莲不动声色的看着空华的眉头先是微颦,然后慢慢舒展。普茶入口时略有苦感,稍作停留后才会在口内留下持久不散的芳香。他看来很不喜欢苦味。
刚才他虽然只尝了一块花生糯米糕,但看他眉头舒缓,唇角微扬,显然是喜欢甜味糕点的。
他既然脾胃有虚,每顿皆不宜食多。
赵优莲努力回想曾经听大夫提起脾胃有虚之症的相关点滴。
她记得患这病症的人在肚腹空置后是会隐痛的,必需少食多餐。看来明日可以继续多送一些微甜的糕点来。
赵优莲品一口普茶,感受着生津的郁香在唇齿间飘溢,转头向远方——
迤逦晚霞醉倒在天边,大半个天空都被染上旖旎的酡红,似一匹让人随手抛丢在天上,被撕裂的绫缎。
美得绚烂粲然,美得瑰丽壮阔,美得凄迷寥落……
凉爽的晚风吹过,庭院里无数馨香荏弱的桃花花瓣伴着它翩翩起舞。舞到累了,就安静地沉睡在泥里。
等到明年春回大地,莺跃枝头,被叫醒的它,会重新回到枝头上,绽出妍丽娇媚的新颜。
只是明春开得再是娇媚,也不复今日模样。
赵优莲心底长叹一口气。
难得能如此清逸闲淡的看风景,却偏生将如斯美景看出凄怆心境来。
在孔府里劳心劳力多了,已经没办法让自己心境松散下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