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钟琪鸿鼻孔里哼了一声:“我们院长要见你早就来哰。”这是一声很平常的鼻音,很轻很淡,从她的鼻中冒出几丝青烟,盘旋着,一晃便消失。
  她突然觉得,原来钟琪鸿的鼻音竟然也是如此的无可挑剔且青出于蓝,心中不由得冷冷地叹息了一声,原来哼鼻音,竟然是一切有权哼鼻音的人的最普遍的权利,不哼则已,一哼倾城,二哼耀国,三哼就得气走那么些人。想到此处,心里不由得了咯噔一下,腰部又隐隐暗箱似地操作起来。她孤寂地作手摁着腰部。一旁的张权禄碍于此情此景,倒一时忘了该出手时就出手的情怀,有些高不成低不就地憋在一旁。
  钟琪鸿看到她一脸的不自然,又重复了一次:“记住十一点半。如果有啷子事,赶快告诉你的家人。”说完。径直向病房门外走去。
  “就不能早一点吗?”
  “组织上决定的,岂能轻易更改。”多么熟悉的字眼呐。名言一听,这不正是自己娴熟忆极的说辞吗?可是,此时她已然不能再隐忍组织上决定的事了。在这间孤零零的病房里,她已经一忍就是十三天了。
  “哦,我倒是忘哰,应该是叫你的组织来签字。”走到门外,突地转头道,随后随后鼻孔里又冷冷一哼,“把一个好好的单位,弄得一塌糊涂,还跑到这里撒娇。”
  “你说啷子?回来说清楚。”她一听到“应该是叫你的组织来签字”时,心底发出绝望的哀号,无力而又装出气势逼人的口吻道,但语气却近似哀鸣。又是组织。她想发火,但是却终究忍了下来。去他娘的组织。组织,组织。组织——
  横在一旁的张权禄,诧异地看着她,异常陌生地看着她。然后抬头望着钟琪鸿,望着这个名言不时在他面前吹嘘的忘年之交。
  “你咋个能象呃说呢,小钟?”他道,“再咋个些,她也是你姐啊。”关于钟琪鸿的事,他曾听名言不止一次提过,自是眼熟能详,而今更是过目不忘。
  “哼哼哼,你啷子人?哦,我一时倒是记起来哰。张权奴,那个张大大的主任呐。”但见钟琪鸿杏眼乱翻,白眼仁黑眼仁翻滚道,“你晓得这里是什么地方,白衣服成群的地方。”
  “你给我闭嘴。”名言道,“你可以损我,但是,你没有权利损别人。”
  “不过我还是应该叫你做张同志,哦对哰,是应该象呃叫,你说呢,校长大人?”钟琪鸿似乎没有听到她的话一般,自顾道,“如果南眳民族中学少点你们这类的中层干部,哈哈,真是观世音菩萨重现哰。”
  “琪鸿,闭嘴。”名言道。
  “哦,我是该闭嘴哰,啊,是该闭嘴哰。”钟琪鸿讥嘲地道,“可是外面的嘴,你能叫他们全闭住吗?就算我真正闭了嘴,他们会心甘情愿哩闭吗?”
  “你留点口德好不好?”张权禄拉了拉钟琪鸿的衣袖,无助地哀求道。名言一见事有蹊跷,又似乎豁然开朗,就煞有介事地想看个究竟。
  钟琪鸿一甩手,挣脱他拉衣袖的手:“拿开你的脏手,别碰我的衣服。”
  张权禄一听此话,又看看名言意思难明的笑脸,赶紧后退两步,尴尬地笑笑。这是一种哭似的笑,比哭难看。“你象呃说就不对哰。”他嘿嘿地一笑,这一笑仿佛声音里正在流血,结痂,溃烂,流脓,继续流血结痂溃烂流脓。
  “要咋个说,你才觉得动听。”钟琪鸿道,“哦,我晓得哰。你们干得好,做得妙。妙不可言……啊……妙不可言。”
  第三章 姣巧身子一转间3
  此话象刀尖一样直刺他俩的心脏,听来令人心底冷气嗖嗖,其寒入五脏六腑,其苦入奇经八脉。名言内心涌动着一股幼儿般的委屈,她无可奈何地抑制着,只感到心里的血正在稀释成心灵泪水,沿着每一根血管,不断地向每一根毛细血管渗透,逐渐扩散到皮肤的每一个汗孔。浑身散了架似的,凉悠悠的,合着寒风,心里涌起莫名的寒意,无比的苦楚。名言并非一个十足的施恩图报的人。但她一时间没有弄明白,两年半的老少友谊竟然换不来片刻的温情暖语,心中无端地生起无底洞般的烦躁,用脚使劲蹬着床尾的被褥,细细的白牙咯咯响。
  张权禄没想到,女人平时里一个个文文静静,一旦情绪激动,象发了、情母猪疯似的,说出话来总令人不断寒战,不断抽搐。眼前的女人正是如此,一件与她毫不相干的事,此时仿佛倒与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起来,一时疯不断疯。不仅自家抽搐,还像传染病似地,带动着别人也不自觉地与她一起抽搐起来。
  “民中的事倒似与你有关吗?”张权禄不假索地道。
  钟琪鸿道:“民中的事就只是你们民中的事吗?如果是这样,事情倒也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哰。可惜,民中是车立中学,对吧?”
  看着这个女孩,他俩突然觉得,世界原来竟是如此陌生,如此狭小起来。一时间,竟无语凝噎,喉部鱼刺暗暗生。
  “你们没话说了吧?那我可要说哰哦……”她道,“我姑且不说你这个人。张同志,你这个人应该是让你家那位去品评哩,不该也不应由我来说三道四。”
  张权禄双眼血花四溅,愤懑地看着钟琪鸿,可是面对如此女孩,一是半会真不知如何应对,嘴里只逼出两个铿锵有力的音节,在病室激荡:“你……你……”
  “听说你能说会道,今天咋个些息火哰?张同志,我看你也就这么点出息。”
  “你……你……”
  “象呃才乖,象呃才妙。不说话的张同志可比叽叽喳喳的张同志可爱纯洁得多哰。”
  “你……你……”张权禄历来自信的临场演说能力,此时正如哑了火了机关枪,枪口蔫巴蔫巴地撘拉了,闷声难现一响。他只觉得嗓子在冒烟,喉结在纠结,横竖不听使唤,努力地张合了几次,终归是白搭。钟琪鸿不再理会憋在一旁的张权禄,转身准备离开病室。
  “琪鸿,那你想说点啷子?”名言突然道。
  “你认为你都弄了些啷子好助手?”钟琪鸿一闻此语,再次转过身来。
  “他们哪点不对头哰?”
  “一群嘴可以喝两把,”她左手握成把,右手握成把叠在左手上,“饭可以撑两斤的东西。”
  名言一听此话,愣了愣,一时之间回一过味来,凄凄然抿嘴一笑,顿时无限惆怅在心头。心中但道,原本如此,原来如此:“一话惊醒林中人呐——”自己身后跟着的人,是自己自任正职以来,重新任命的紧跟自己脚步的人。没想到,自从有了这么帮人,自己的路倒似越来越难走了。自己尤其是贺风波离开民中后,学校的一切事务已经成了自己独门独户的事,其他领导倒成了看戏的观众,嘴里叫嚷着好,心里却唱着小调。甚至躲在凉快的干净地面,避暑去了。
  “还有,我曾经不止一次跟你提过。不晓得你有这个印象没得?”
  “你提起啷子哰?我可是记不起来哰。”
  “你是真记不起来哰,还是假记不起来哰?”
  “你跟我说的话不止一句,我实在记不起是那些话能让我如此难忘?”
  “我晓得你们这些贵人都是些善于忘事的主。不提也罢。”
  “为啷子不提呢?你提起来我才好越发哩记起来啊。”
  “你不是时常马克思长恩格斯短毛老爷爷理论的光辉照万丈哩吗?现在借用三位老人家的话,还给你,马克他老人家说过: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是解决问题的根本。”
  “群众?”名言异样的神情一闪,干“嘿嘿”了两声。眼前这孩子书呆子一个,成天子云妹曰的,被书本浇灌多了,自己说那些只不过想激起部下多读点专业书,别教来教去,最后只剩下儿本可怜的中学书,那民中才是真正完了。嘿,没想到,她还真当真了。
  “是的。别怪我多嘴多舌,你如今真有点……啊,别怪我点到了你的痛处。”
  名言呵呵一笑:“不怪不怪。谁叫我们是两姊妹呢?”
  “如今你啊,就是多了点领导味儿,少了点群众气息。”名言一听,再也笑不出来,仰头望着天花板,陷入良久的索。“你不止一次地提起,如今的私立学校广告铺天盖地,弄得群众不明不白不清不楚,浑浑然跟风而去。如今听得童子言,才知童言无忌,无忌的童言却似暗藏真理的爆米花。
  钟琪鸿接着道:“事实上,真的是这样吗?”
  “我说你还是好好调整一下心态,别再弄个急性发炎,手术又得推迟。”望着名言一脸冥思苦想的样子,钟琪鸿带上病房门,自顾寻视到其他病房去了。
  张权禄看到钟琪鸿的背影,脸上露出了别致的微笑,鼻孔里欢快地哼了哼。
  第四章 冷意沁心扉1
  张权禄静静地看着名言。她正不停地搓着手。
  “言姐,你又想到哪点去哰?”一个轻言细语从耳旁响起,她不禁从近在咫尺的失落感中惊醒过来,呆呆地望着刚合上的病室门,仿佛猛然嗅到一股别致的香味,这是一股久违的香味,清新而有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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