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难能可贵的是，当其他的妃嫔们都忙着焦躁地张罗着后路时，她还能和往常一样，时不时带着小皇子去乾清宫见皇上。在危机四伏之时，能有这样的气度，恐怕是一般女子都难以做到的。这样的小姐，令我刮目相看。今天，小姐突然想吃桂花杏仁露。这是在马府时常吃的一道甜点。御膳房虽然会做，可做不出那种味道。于是，我亲自下厨，将杏仁皮一一剥去，嘻嘻研磨成粉，又采用新鲜的桂花，浸泡晾干后，再用冰糖腌渍好。做完以后，放入食盒，回坤宁宫。福喜这丫头已经和我混的很熟了，早就没有当初的拘谨，人也活泼了不少。我们一路上有说有笑，不紧不慢地走着，却见廊子拐角处走出了一个人，一身素黑的衣服，村托出高达挺拔的身材，深黑的眸子，神色淡然。“秦大人。”待看清来人，我和福喜蹲身行礼。秦焰点了点头，又看向福喜说道：“你先回去。”福喜愣了一愣，不明所以。我朝她使了个眼色，她才怯怯地提着食盒，走了。“你找我什么事？”“借一步说话。”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找我，心中不免有些好奇。只得跟着他来到廊子后的假山。“什么事？”我问。“燕王的军队，已经打到了济南。”“什么？不是说朝廷已经将他们退了，胜券在握么？”这和我听到的不一样啊。“你还信朝廷的那些说辞？”他语气有些讽刺：“燕王进京是迟早的事，朝廷大势已去。”天啊！这是真的吗？我感到有些晕眩，继续问道：“那皇上他岂不是”“嗯”他眉头一皱，思索了一下：“不出几日，就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下，我完全懵了。这么说来，燕王夺位已指日可待了。想到这里，心中的恐惧更多了一分。“事发当日，不要乱跑。待在坤宁宫。”“但是”“总之，一切有我。”我不明白他这么说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到时他能带我出去不成？我望着他，他也正望着我，那双深沉如水的眸子里有着坚定，他冷峻的脸上也带着些许的温柔。难道我眼花了？这根本就不是属于我记忆里那个秦焰的表情啊？“红豆。”上一章 |
  “啊！”被他这么一叫，我竟吓得叫出声来——这是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那么温柔，那么沉静。我瞪大着双眼从上到下打量着他，想要好好分辨他到底是不是我认识的秦焰，那个永远清高冷傲、沉默寡言的他。“收好。”说话间，他从胸前掏出一件东西，用白色的绸子包裹着，递了过来。那一刻，我已经懵了，也不知怎么地，居然就接了过来。打开一看，是个玉镯，羊脂白玉，算不上多么好的质地，倒也十分通透，晶莹透亮。“给我做什么？”“戴上。”还来不及拒绝，他便拿过镯子，拽住我的左手，将镯子套了上去，动作迅速且丝毫不留情，将我的手箍得生疼。我被他这样的举动弄得云里雾里，脑中一片空白。等我反应过来，镯子已经戴在了手上，他的嘴角微微扬起。天哪，他竟然在笑！“红豆。”我怔怔地望着他，他叹了口气，伸手拨开我额头的发，又拂过那颗朱砂痣。当他的手指触到我的皮肤时，我感到他的手指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冰凉，反而有些温暖，那暖意像融进了我的身体，使我整个人都呆了，一动不动。他将头凑地更近，双眼深深地注视着我。我仍是无法动弹，只瞪大着眼睛，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我被他看得有些喘不过气，只觉浑身被那湖水包围着，而那湖水中，映着我慌乱的样子。“你不记得我了？”他喃喃地说着，表情有些异样。我有点看不懂，更不知道他说的什么，只是摇摇头。他笑了笑，转身离开。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了，只是觉得双腿就像灌了铅一样，异常沉重。回去以后，便只顾埋头干活，想要逃避这样的事实。我不断告诫自己，刚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梦。可左手的玉镯，还有浅红的痕迹，都在说明，这一切是真的。如果事情真的发生了，那么，整个皇宫会怎样？小姐和皇上会怎样？小皇子会怎样？我又会怎样？还有秦焰我不敢再想，只得在心中默默祈祷，望上苍保佑。
  山雨欲来
  乾坤逆转
  恍恍惚惚地到了炎夏。半年来，一直睡得不安生，梦却做得少了，尤其是之前那种血淋淋的恶梦，竟然没有再做过。每每忧虑之时，便抚摸手上的玉镯，当它光滑的身躯在指尖摩挲时，仿佛有种莫名的力量，使我的心安定下来。玉镯日夜不离我身，可将它赠与我的那人，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了。思来想去，竟然不知道是从何时开始，隐约觉得，就在他交给我的那一天起。那天，他说的话，他的表情，他的举动，都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脑海，一切似乎已经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可我却仍是不太能理解和知道他的内心、他的想法。他要我安心地等着他，他会来救我。思绪良久，我叹了口气，笑自己竟然这样痴傻，在深宫里混迹多年，还会轻易相信别人的承诺。我早就知道，这里容不得半分痴心妄想，存不下半点真情实意。纵然贵为天子，也往往身不由己，更何况是像我这样的人？如今，我竟还对他抱有一丝幻想，岂不是将希望寄托在不切实际的虚幻之上？细细想来，他于我非亲非故，毫不相干，愣是将承诺生生压在他身上，也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想到这里，心中涌出一丝悲凉，暗暗告诫自己是时候清醒了。不管是无意之举也好，一时兴起也罢，都无我无关。虽然这样想着，可仍是对他有着些许的期盼。世间之事，若不作多想，便会省去很多烦恼。可世人往往是自寻烦恼，而我就是其中一个。“姐姐在想什么？”福喜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身旁。我摇摇头，说道：“没什么。”她仍是这样的大大咧咧，并没有看出我的异样。看着她娇憨的脸，不由得想起从前的自己。有的时候，活得糊涂点反而更好，什么都不用想，也就什么都不用烦了。“姐姐，娘娘叫你。”她眨眨眼，不明白我在想什么。我应了一声，随着她来到暖阁。小姐正在逗小皇子，眉开眼笑，一脸慈爱。“娘娘。”我轻唤一声，她转头看我，嘴角含笑。小皇子看见了我，一路颠颠地跑过来，扑到面前，脸上露出天真的笑容，撒娇地喊：“姑姑，姑姑抱！”“圭儿真乖！”我将他抱起，揽入怀中，朝他粉嫩的小脸上亲了亲。“福喜，将圭儿带下去。”小姐转头冲福喜说道：“本宫要和红豆说会儿话。”真是小孩儿天性，虽然有些不情愿，可仍是经不起福喜的逗弄，不一会儿，圭儿就乖乖地牵着福喜的手离开了。“替我梳头吧。”“是。”从刚才开始，我就觉得小姐今天有些不对劲。她支开了旁人，想必是有要紧的话要对我说。我默默地拿起黑玉梳子，轻柔地梳理着秀美的发丝。气氛有些不对，两人都没有说话。当我梳完发髻后，正要挑选珠花和发钗，她却阻止了我，示意不要任何的发饰。“替我化妆吧，化的美些。”我微微一愣，感到疑惑。在她身旁多年，我知道她并不喜化妆，纵是素面朝天，依然有种除去雕饰、洗尽铅华的美。今日却执意要我为她化妆，还不是平日的淡妆，实在是有些奇怪。可我没有说话，就像一直以来我和她之间的默契，她不说，我不问。梳妆完毕，她照了照镜子，似是十分满意。我望着镜中佳人，眉黛细长，睫毛浓密，精致的红唇，一双杏眼流波含情，顾盼生辉。突然想起，在几年前的那天，她也是这样美丽地来到深宫。恍如隔世。我选出一件浅蓝色鎏金滚边缎袍，这是她最喜欢的一件。这件衣服做的十分精巧，袖口处绣着简单清丽的荷花样式，腰间系上银白金边绸带，素雅而不失华贵。一切停当，我终于有些忍不住，说道：“娘娘今日是要做什么？”她抚着袖子，神情泰然：“去乾清宫，陪伴皇上。”我正要开口，一个太监闯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喊：“娘娘，大事不好了！”我将他扶起，说：“什么事？”他胸口起伏的厉害，似是跑的很急，一时喘不过气来。过了一会儿，他才断断续续地说：“燕王燕王的军队已经攻入京师了！”我当即脸色大变，转头看向小姐，却没有发现她有一丝的惊慌。“该来的迟早要来。”她沉吟一声，语气中透出悲凉。“娘娘，快逃吧！”我焦急地握住她的手，直直的看着她，等待着回答。这是，坤宁宫里仅剩的几个太监、宫女都围了上来，纷纷劝阻。其余的人，早就四处逃散，不知所踪了。“你们走吧。”她冲我们摆摆手，叹了口气。周围的人都哭坐了一团，不一会儿，都各自逃命去了。望着他们的背影，又看了看小姐，终于开了口：“娘娘，我陪你去吧。”“不”她深深地看着我，郑重地说：“替我照顾圭儿。”说完，冲我微微一笑，转身离去。我永远都记得当时她看我的眼神，那是一种我不懂的眼神。多年以后，当我能够清楚的明白时，已是物是人非。她走得很慢，一步一步，却十分沉稳从容，似是去赴一个重要的约会，或许是她人生中最后的一个约会。我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却不能阻止，无法阻止这一切的发生。我倚在门口，抓着衣襟，心口隐隐作痛，两行热泪夺眶而出。今日这一别，怕是永远不得相见。伤心之余，心中记挂着她的嘱托，便去寻圭儿，正好见福喜拉着他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姐姐！叛军已经进宫了！我们该怎么办？”她神色慌张，脸色煞白。“什么？”来的这样快！外面到处是拼命逃窜的人，乌压压乱作一团，哭生喊声乱成一片。有些上了年纪的太监、宫女来不及奔跑，被人群狠狠地践踏，登时口吐鲜血，死伤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