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相见欢
  之后的日子,徐妙如没有再提过那件事。我也自然就当从来没有发生过。可在私下里,我总会忍不住地想,她说的好像也不无道理。可要说朱棣他真对我有意,那为什么总是用或威胁或囚禁等等诸如此类的方式来对待我?可要说他对我无意,为何又要想方设法地把我留在宫里?当初他就可以一刀杀了我,可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地不让我死。他对我总是不冷不热,没有过多的表情,这让我猜不透。我很少照镜子,近来却常常照。品月笑说我变了,变得更爱美了。我却不以为然。每次望着镜中的自己,脑中就不自觉地和很多人进行比较,和他身边的女人们。我不算很漂亮,最多也就是中人之姿,既没有徐妙如的高贵典雅,也没有淑妃那样惊艳的美丽,跟他们比起来,我什么都不是。想起徐妙如的话,我只觉得好笑,看来,她也误会了,或许是见朱棣对我有点特殊吧。我心里明白,这根本就是无稽之谈。还好,我也不想搀和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里去。因为我的心中,一直在等着另一个人,等着他带我走。裹着厚厚的袄子回到了别院,一进门,却看见屋里坐着一个人:那是一个女子,背对着我,很瘦削的身形,穿着极普通的宫女的衣服,只简单地梳了个发髻,没有任何发饰。可这背影十分眼熟,还没等我出声,她就转过头来,嫣然一笑:“姐姐!”在她转头的一瞬间,我看的真切,一时激动地竟然愣在了那里,手足无措。她快步走了过来,握住我的手,说:“姐姐,几年不见,还记得我吗?”怎么会不记得?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你念着你!心里的话很多,却哽咽着说不出来,在胸口堵得慌,令人喘不过气来。她拉着我坐下,两人相视一笑,都没有说话。多年后的故人重逢,却让聚集已久的情感无处宣泄,这种沉默,比痛哭更难受。我们几次都想要同时开口,刚一张嘴,就看到对方也是欲言又止。终于,我还是先开了口:“福喜,你这几年去了哪里?我怎么一直没见着你?还以为你”她笑了笑,说:“让姐姐担心了。其实,福喜这几年一直待在宫里,只是我待的地方,姐姐可能从来没去过,自然是见不着了。”听她这么一说,我有种很不好的感觉,再一看她,瘦成了这副摸样,手也变得极为粗糙,脸色有些蜡黄,年纪轻轻,眼角眉梢已经有了浅浅的皱纹,看起来,比我还要老几岁。她这几年一定过得十分辛苦。“那是什么地方?”我一边问着,一边在心里害怕,怕听到的答案正是所想的那样。如果真是那样,那么,她这几年受的折磨和痛苦,让我无法原谅我自己。她还是笑着,可笑容里已经有种悲伤的情绪。良久,她说道:“我这几年,一直待在掖庭。”虽然已经猜到了大概,可当我听到这个事实的时候,还是感到难受,心里紧地慌。掖庭这种地方,是宫里最低贱的宫人去的地方,有很多犯了错的宫女,或者是犯事官员的女眷,在那里干着沉重的粗活累活,长年累月,暗无天日。而且,还常常受到非人的虐待和折磨。眼前的福喜,和几年前的她相去甚远,若不是我熟悉她,恐怕根本就认不出她了。我摩挲着她的手,由于长期的干活,她的手指已经开裂,骨节也变形了,摸着十分粗糙,就像沙子一般。这是怎样的一双手啊,记录了它主人所受的种种苦难。我将她的手握地更紧了,又伸手去抚摸她的脸,那张曾经熟悉的脸,如今也已饱经风霜。就在我的手拂过她额头的时候,她额间的发被带着掀起,在那刘海下面,有条浅红色的疤痕,长长地横在额头,就像条丑陋的虫子,触目惊心。她赶紧将头发拨弄下来,从我笑了笑,说:“都是旧伤口了,早就好了。”我看着她,问道:“这伤口是怎么回事?”“姐姐,你还记得我们分别的那天么?”她看向远方,在回忆着过去:“那天,我被一个侍卫摔到了地上,磕到了额头,就留下了这个口子。”是了!我记起来了!原来这个伤口是那时留下的。我有种想哭的冲动,可觉得这不是哭的时候,赶紧又问:“这几年,你过得怎么样?”她的身子微微颤了一下,可一会儿又平静了,淡淡地说:“很好。”她转头看我,说:“姐姐,你呢?”她说得这样轻描谈写,可我知道,事情不会那么简单,终于,我有些忍不住了,泪水已经涌了出来。我不想让她看见,和她相比,我这几年过的简直是神仙日子,我有什么资格在她面前哭?于是,我别过脸去,伸手擦去泪水,说:“我能有什么不好的?没灾没病的”说着,声音却越来越小,到最后都有些听不见了。我强忍着泪,转过头来,说:“给我说说你这几年的经历,好么?”上一章 |
  她摇摇头,苦笑着说:“姐姐,这种不愉快的事情,我不想再去回忆了,你听了,也只能是徒增伤悲,何必呢?”她说得对,就算我知道了又能怎样,我又不能代她受苦。虽然,我曾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可以,我想和她交换,替她受着这些,可是,这只能是一种幻想。我的内心无法安定,虽然无法代她受过,那么,即使是为她分担痛苦也好啊,哪怕只有一点点。我还想继续说下去,可她已经抢在了前面:“姐姐,我不想再说这些了,不要逼我,好么?”看着她这样痛苦,想必那段经历是不堪回首。我不想再次揭她的伤疤,只好点点头,没有再说下去。气氛顿时变得沉闷,或许是因为那些不愉快的回忆,她变得异常的沉默。我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福喜,你是怎么回来的?”掖庭可不是一般的地方,进去了几乎就是一辈子在那儿当奴隶,一直到死才能出来。她在几年后突然出现我面前,确实有些蹊跷。她也是一脸的疑惑,说:“我也不知道,今天有个公公来了,指名道姓地要见我。见我之后,什么也没说,就把我带到了这里。”我心里“咯噔”一下,继续问道:“那公公长什么样?”她仔细回忆了一下,说:“样子嘛,没什么特点,不过这人的嘴角有颗很大的黑痣。”“是不是长得有些尖嘴猴腮的?”她点点头,说:“好像是的。”可以确定,这人是李金贵无疑了。他这种身份的人,怎么会亲自去掖庭那种地方?要去也是派手下的人去才是。而且,他又怎么会知道福喜?还把她带了出来?对了,这一定和朱棣有关。如果是朱棣的命令,他自然不敢怠慢,亲自去当然最好也最稳妥。难道,真是朱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突然释放福喜?这样改变主意不像是他的作风。不过怎么样,福喜回来了是一件好事。她已经受了很多苦了,我不能再让她受苦。虽然她还年轻,可身体已经有些吃不消了,我便安排她住在别院里,吩咐品月和万福照顾她,也不用做什么活,好好待在就行。这样一来,虽然无法弥补这些年她所遭受的罪,可我心里总会好过一点。这几日,朱棣没有再叫我去。可是,我总觉得这种平静是暂时的,不会长久。想起那晚的经历,还是心有余悸。不知道他到底是梦到了什么,会有那么大的反应。那个娜仁托娅,好像是个很重要的人,可我从未曾在宫里见过这么个名字古怪的妃子,也从未听徐妙如提起过。想着想着,心里对她的好奇更添了几分,一定要找机会弄清楚,否则,我会一直不安。可我该怎么查呢?这件事情,徐妙如应该会知道,直接去问她?不行,我还没搞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如果是一个她不愿提起的人,那我岂不是犯了大忌。思来想去,想起一个人来,或许,能从她口中知道些事情。
  空谷幽兰
  心中的疑虑太多,睡得不踏实。辗转反侧了半夜,终于有了些睡意。刚睡下一会儿,又猛然地惊醒过来。看着窗外,还是漆黑一片,呼呼地刮着北风,窗户被刮得震颤,沙沙作响。听着这噪杂的声音,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再次醒来,已经是早上了。来到坤宁宫的时候,时间还很早,徐妙如还没起来,可宫人们已经开始在忙活着准备。穿过廊子,我径直来到了厨房,流芳正背对着我站在那里,肩膀不停地抖动着,在捣鼓着什么。她似乎干的很认真,丝毫没有注意后面有人,我轻轻地走到她的旁边,这才看清楚,她正在研磨着一些药材,想必是为了待会给徐妙如吃的。见她这样专心致志,我不想打扰她,忙退到了一边,想等她做完了再说。她却已经看见了我,说:“你来的很早啊。”我应了一声,一时找不到话说,可不说又觉得尴尬,看到她手上的药,便说:“姑姑,我来帮你吧。”她看了我一眼,继续手中的动作,说:“不用了,马上就好。”看来,想要从她嘴里套话不是那么容易,现在想要和她接近都这么难。我就这么一直站着,直到她弄好了那些药。她转头看着我,叫了一个丫头过来熬药,冲我示意,我便跟着她去了院子里。“有什么事,说吧。”她放下挽起的袖子,冷冷地说着。我有些懊恼,暗暗骂自己也太不会掩饰了,这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她怎么会看不出来?不管了,既然她开口了,我也就不用拐弯抹角了,还是开门见山好了。当下,将心一横,说:“姑姑,你知道一个叫娜仁托娅的人吗?”她的表情有些震惊,眼神也有些慌乱,厉声道:“你从哪儿听到的这个名字?”我早就想好了托辞,便说:“无意间听皇上说起过,我觉得这个名字很奇怪,就记下了。”“难道,至今还对她念念不忘么?”她没有回答我,似是在自言自语。我想等她说下去,没想到,她却停住了,冷冷地看着我,说:“这不是你应该过问的事情,以后也不要再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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