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可是，事到如今，木已成舟，我还能追究什么呢？不管她做了什么，一切已经发生了，已经无法改变。现在，就连她也快要离开了，我还能怪她什么？就算怪她骂她，甚至于恨她，都已经于事无补了。她的手悬在半空中，眼神中带着歉意和失望。她的生命已经快要走到尽头了，对她恨也罢，怨也好，也都该就到此为止了。我伸出颤抖的手，握住了她，沉声道：“我不怪你。”听到这一声，她没有说话，却已经在默默地流泪。“流芳，流芳”“奴婢在这里！”流芳赶紧应了一声，到了她面前。我赶紧退后，为她让出地方。她抓住徐妙如的手，不住地哭泣。徐妙如笑了笑，说：“流芳，你跟了我多久了？”“娘娘，整整三十年了。”“哦？一晃都这么久了？”徐妙如目光开始迷离，似是在回忆着过去。她顿了顿，说：“流芳啊，这些年来，有你陪在身边，真是我的福气。”“不，”流芳已经泣不成声：“能够伺候娘娘，才是奴婢的福气。”她摇摇头，叹了口气。继而，身体开始剧烈的抖动，眼神也开始涣散了。我知道，她已经不行了，赶紧凑到跟前，看着她。朱棣一直握着她的手，见她越来越痛苦，一下将她拥入怀里，紧紧地抱住，默默无语。徐妙如痛苦的呻yin着，身子还在剧烈的抖动，脸色却恢复了一些，看着甚至还有些红润的气色。看来，这是回光返照了。她颤抖着伸出手来，试图要去抚摸朱棣的脸，可刚刚举起，就无力的垂了下去。顿时，眼睛也闭上了，只有脸上还带着微笑。她就这么安静地走了。“娘娘！”宫女、太监们哭得撕心裂肺，品月、流芳和我都是默默地抽泣，就连王太医也是老泪纵横。只有朱棣，还坐在那里，紧紧地拥住她，没有反应，就像她还活着一样，只是睡着了。“皇上”王太医走上前去，神色悲痛：“娘娘恐怕已经”“滚！给朕滚出去！”几乎是歇斯底里地、无比的震怒，王太医被吓得赶紧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朱棣看都不看他，嘴里冷冷地说：“你没听到吗？还不快滚！”上一章 |
  王太医赶紧起身，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待他走后，朱棣又要发作，突然，他转头看到了我，又将目光转移开来，只冷冷地说：“全部都下去！让朕和皇后待一会。”没人敢再说话，都默默地退了下去。在临走的那一刻，我看到朱棣的眼睛在闪烁，眼角处隐隐有着泪光。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流泪，虽然只是一点点，却也带给我很大的震撼。我第一次意识到，像他这样冷酷无情的人，也会伤心，也会难过，也会脆弱。宫人们全部退到了门外，品月、流芳和我站在一起，都是默默无语。已经是夏天了，可这夜晚怎么还是这样的冷？冷得就连呼吸都觉得困难，冷得让人觉得痛苦。抬头望着天空，无数的星星在闪烁着，不知道，会不会看到她？她会在哪儿？“太子殿下！请先不要进去！”太子被两个太监搀扶着，步履蹒跚地走着。他的额上全是汗水，气喘吁吁，看样子已经十分尽力了，可还是走得很慢。一个宫女紧紧地跟着他，一脸焦急地神色：“太子殿下，皇上在里面，不让任何人进去，您还是”“不行！我要见母后！”太子固执地走着，走得那样艰难。第一次，我对这个肥硕残疾的太子有了改观，因为我看到他的眼里，闪着执着的泪光。我一直认为，他和他的父母长的一点也不像，可现在，当我看到他的眼神的时候，却觉得那样熟悉。他的眼神，和徐妙如很像，真的很像。“太子，”流芳走到他面前，说：“请听奴婢一句劝吧，先不要进去。”“可是，姑姑”“皇上不愿意任何人打扰。”流芳看向暖阁的方向，喃喃地说着。太子终于停住了脚步，没有再继续，也望着那个方向。随即，他推开了身旁的太监，跪倒了地上，嘴里喃喃地说：“母后，儿臣来晚了”说着，他朝那个方向磕了个头，肥胖的身子伏在了地上，久久没有起来。我听到他在默默地哭泣，虽然声音很小，似是在刻意的压制着，但我却听得很真切。他的身子在剧烈的颤抖，肩膀也在抖动着，双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周围的太监想要上前来扶，却被他一一制止了。又尝试了好几次，还是没有成功，他们也跪了下来，陪在他身边。见到这样的场景，流芳伸手紧紧捂住了嘴，将脸别了过去，不忍再看。品月和我抱在一起，默默地流泪。周围的宫人们已经哭得泣不成声。就在这时，朱棣走了出来，脸色阴沉。他扫视了众人一眼，转头又看到了太子，冲他大喝一声：“起来！”太子闻声，抬起头来，看着他。周围的人都是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得朱棣说：“身为太子，这副摸样，成何体统！”身旁的太监赶紧伸手将太子扶起。太子低着头，对朱棣道：“父皇”“好了，”朱棣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语气也变得缓和下来：“你进去看看你母后吧。”说完，又对一众宫人说：“你们都下去，好好准备一下。”宫人们都应了一声，退了下去。只剩下我和品月还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他看了我一会儿，迟疑了半晌，说：“你也回去吧。”我抬起头，他已经踱着步，走开了。在那一刻，我觉得他的背影有些凄凉，他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全然没有了平时的气焰，只是孤独地、默默地走着踽踽独行。
  守灵
  皇后薨逝，整个皇宫陷入一片沉重的气氛中。一夜之间，宫人们都换上了素白的衣服，女人们还戴上了白花，宫里到处都挂着素白的绸布，以此表现悲痛和怀念。由于遵从了徐妙如生前的意愿，葬礼一切从简，没有铺张浪费。虽然简朴，却很隆重，几乎所有的皇亲国戚都纷纷前来参加。作为坤宁宫的宫女，伺候在皇后身边的、最亲近的人，我和流芳、品月等人一起守在她的棺椁前，为她。宫里的女人们陆陆续续地到来，有妃嫔，有命妇，有公主。作为深谙皇宫生存法则的人，他们都表现地异常的悲痛，让人无法分辨，到底他们这种撕心裂肺的哭泣和痛楚是真是假。我想，如果换做是在几年前的我，可能我还会毫不怀疑他们所表现出的真实性。可是现在，我已经不敢再确定，眼前的一切是不是真的。都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可有时，亲眼见到的，也不一定就是真的。几个妃嫔哭得差点脱了气，还死活不肯走，非要继续跪在那里。后来，终于不支快要倒下，才被宫女、太监们搀着下去了。我冷眼看着他们，心中却生出讽刺和讥笑。不过是演戏而已，干嘛这么认真？转眼看流芳，也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没有上前去劝，也没有说话。“姐姐啊！你怎么就走了呢？”不见其人，先闻其声。还没看到有人来，就远远听到有人在喊，声音哀怨，带着哭腔，却又隐隐透着几分娇媚。这声音的主人一定是个妩媚娇俏的美人儿。果不其然，不一会儿，就看到淑妃正朝这儿走来。她的到来，让我想起一个词——蓬荜生辉。“人靠衣装”这话是不假，可她偏偏不太符合这个说法，因为她现在只穿着和我们一样的素白的孝服，不施粉黛，头上没有任何的发饰，只戴着一朵小小的白花。从来没有想到，有人打扮成这副摸样，也能这样的好看，真真如一枝独秀，艳压群芳，顿时，周围的妃嫔们都失去了颜色，根本就无法和她媲美。“我的好姐姐啊！”淑妃轻轻地抽泣着，梨花带雨，显得更加娇弱美丽。秀眉微蹙，朱唇轻启，露出晶莹雪白的贝齿，眼眸顾盼生辉。她神色悲伤，胸口也因为激动，微微地起伏着，露出诱人的曲线，一起一伏，十分吸引人。周围人的目光都被她吸引过去，几个哭泣的妃嫔也停止了哭泣，咬着唇看着她，露出或鄙夷或警惕的眼神。对于众人的反应，她根本就毫不理会，或者说，她已经太过习惯这样的目光，根本就不在意，仍旧是自顾自地哭着，如弱柳扶风一般。看着她，让人也忍不住感到心痛。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背影，连我也有些动容。再铁石心肠的男子，在她面前，也会招架不住吧。这样妖娆妩媚的女子，实在是太会撩人了，一颦一笑，都会牵动你的心。想着想着，不禁想起了朱棣，是啊，这样的美娇娘，娇嗔而充满诱huo，连他也会被融化吧。“皇上驾到！”正想着，就听到殿外传来了脚步声。“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我暗暗想着，朱棣已然到了面前。众人纷纷跪下行礼，唯独淑妃却没有。出乎意料地，她竟然扭着纤细的腰肢，奔到了朱棣面前，挤进他的怀里，娇嗔道：“皇上！”那一声叫喊，带着几分嗲几分娇，让人听了直直地从外到内都彻底的酥了，连骨头都是酥的。不知道这样的女人，以他这样的性子，会如何应付呢？我偷偷瞄了朱棣一眼，他倒是没有过多的表情，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装出的镇定，只是眉毛皱着，看了怀里的美人一眼，嘴唇抿紧，神色复杂，不知道到底在想什么。没想到，他也会有这样的时候。果然是“柔能克刚”啊。想着，我忍不住轻笑一声，刚要将脸别过去，却发现朱棣此时的目光正直直地朝我射来。环顾四周，又看了看身后，周围并没有别人。再看着他，这下确定，他真的是在看我。四目相对，完全超出我的意料，有些惊慌失措。我赶紧将脸埋了下去，避开了他的目光直视，背上却隐隐能感到他投射而来的如芒刺一般的目光。“真是糟糕！”心里暗暗想着，打起了小鼓，“扑通、扑通”地跳着。这时，突然有人从背后轻轻地推了我一下，转头一看，品月正看着我，虽然没有说话，但能看出，她的眼神很是关切，似乎是在问：“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