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不容多想，便对品月示意，二人一起去了万福的居所。万福的房间在东厢的后院里，是个不大的房间，里面的摆设也极为简朴，没有过多的器具和物品，只一张床、一张桌子，还有个柜子。这样简单的陈设，是他自己的要求。在他入住这里之前，他就曾告诉我，不用太过铺张，只要简单便可。还未走进房间，就已经听到了轻微的咳嗽声，带着刻意的压制，看来他是不想让人知道他犯病的事情。走进房间一看，他正斜靠在床上，手中的绢子遮住嘴巴，身子随着咳嗽声不住地抖动着。相对于前几天，他的脸色显得更加的苍白，带着病态的蜡黄。干枯的双手，无力地垂在身子上，越发显得形销骨立。或许是因为犯病，他比前一阵子看起来更加的苍老，那张布满皱纹的脸，犹如刀削一般的刻着千沟万壑。他双眼有些混沌，毫无光亮。他的躯体，就像快要烧完的蜡烛一般，随时都可能油尽灯枯一般，摇摇欲坠。“娘娘你你来啦？”他看到了我，脸上恢复了些许神采，眼中也射出微弱的光芒，但那太过微弱，以至于我生怕他会随时随着那光亮飘然离去。见他挣扎着想要起身来，我赶紧上前扶住了他，示意他躺下。他看着我，突然叹气道：“老奴这身子，真是一天不如一天了。老奴不能起身行礼，请娘娘恕罪。”我冲他笑了笑，摇摇头。这个万福，还真是倔强，早就对他说过我们之间不用拘礼，他却一直都还是忘不掉那些繁琐的规矩。毕竟是在这深宫中活了几十年的人，一时之间，也改不了这许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吧。“公公，你就不要多礼了，难道你还不知道姐姐的脾气？做这些无用的东西做什么？”还是品月知道我的心思，她宽慰万福道：“公公，这几日身子可好？”“哎，还是老样子。”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在腿上轻轻捶着，脸上露出难过的表情。“那，”品月道：“你今日可能下床活动？”他摇摇头，没有说话。看来，情况似乎不太妙。气氛顿时沉闷下来，过了一会儿，品月道：“太医怎么说？”“只能尽量使它不再变坏吧，要治好，恐怕这辈子是不行咯。”听到这里，我的心一下凉了半截。再看品月，也是一脸担忧。见到我们俩脸色都不好，万福似乎意识到是自己刚才说的话引起的，赶紧笑了笑，对我们道：“我这都是几十年积累下来的毛病，治不好也是正常的，娘娘不必担心，品月姑娘也用不着着急。”“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我们怎么不能担心着急呢？看着你难受，我们又怎么会好过？”听到品月的话，万福似乎很是震动，浑身微微地颤抖着，眼看就要老泪纵横。我知道他是动了真情。的确，刚才品月说的话，也是我的肺腑之言。不论如何，我们三个一直相依为命，今天这个情况，换做是三人之中的任何一个，都不会好受的。要眼睁睁地看着亲近的人遭受痛苦，我们都做不到。“都怪老奴，让你们担心了。都怪老奴这身子，实在是太不争气了，哎”上一章 |
  他一边责备着自己，一边用力捶着双腿，虽然已经尽力，却还是显得那么无力，让人看了心痛不已。正要伸手去制止，品月却抢先出手，对他道：“你啊，既然知道，就不要再作践自己了啊，这又不是你的错，你又何必自责呢？难道你自己想这样的吗？真是的”“好，好，老奴不说了，不说了”万福虽然已经流出来泪，脸上却带着笑意，模样有些滑稽，让我们看见忍不住微微发笑。他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赶紧伸手去擦拭泪水，又转头对我们笑着道：“老奴今天实在是太激动了，让娘娘和姑娘笑话了，真是失礼，失礼”这个万福，又要开始了。我和品月面面相觑，品月道：“好了好了，刚才才说了，你现在又要开始了，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说公公，你让我们说你什么好？”万福不语，只是“嘿嘿”的笑着，表情有些尴尬。气氛终于轻松起来，大家都笑了。笑过之后，我突然想起了贤妃送的那盒高丽参，如今万福犯病这样严重，岂不正好派上用场？想着，心中便打定了主意。在离开后院之后，我拉住品月的手，在她手心写下了自己的想法，她先是一怔，问道：“姐姐，那东西可是她送的，而且太过贵重，你这样轻易地用掉，将来会不会起什么事端？”品月说的，我也不是没有想过。这样贵重的东西，白白送给我这个和她毫不相干的人，的确无法让人不去联想她的企图。但是，眼下万福正病的厉害，如果再不用，我怕他会就此加重，甚至于会死去。管不了那么多了，还是救人要紧。于是，我咬咬牙，对品月点点头。“姐姐”品月还想要说什么，却没有再说下去。她低头想了一下，又对我道：“好，既然如此，那一切就听姐姐的吧。但是”她顿了顿，又说：“公公这个人，你也知道，若是被他知道了，一定又会万般推辞，心里暗暗自责。我看，还是不要让他知道的好。”这话说到了我的心坎上，真不愧是品月，心细如尘，想的这样周到。我笑着点点头，两人一起，走回了院子，将那盒高丽参小心翼翼地从盒子里拿了出来，又交给了厨房，让他们小心地炖着，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事情的发展远远比我想象中好，喝了那人参熬成的汤之后，不出半个月，万福的病就好得七七八八了。渐渐地，能够下床走动，和之前无异，甚至于，比原先还要好。看来，这高丽参的药效，的确是不一般。看着万福恢复的不错，心里说不出的高兴和欣慰。与此同时，却又有另外一种感觉，就好像我欠了她一份人情，心中有些亏欠。再一想，更觉整件事有些蹊跷——这人参似乎来得太过及时了，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我最需要它的时候来？难道说，她对我的一切，都了如指掌？我倒吸一口凉气，又想起了她的背影，不禁背脊发凉
  扰人清梦
  十几天的阴雨之后，终于迎来了放晴的日子。在园子里一个人独坐，阳光照射在身上，懒洋洋的，浑身上下感到无比的惬意和舒适。闭上眼睛，周围的一切都在眼前消失不见，只剩下我一人，待在这安宁、清静的世界里。微风轻轻拂过脸颊，感到一阵温润的气息迎面而来。突如其来的凉意让我不禁颤动，伸手去抓住衣襟。突然，心中有种莫名的感觉，好像这里不止我一人。转念一想，许是这段时间的经历，让我多心了吧，不禁自嘲。可是，这种感觉并未减少，相反，还越发的强烈。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终于在最终的那一刻爆发。我猛地睁眼一看，眼前的确有个人，这里并非只有我一人。“别多心，朕只是想到你这里来清静清静。”朱棣说着，已经坐了下来，根本没等我回答。他今天没有带随从，只一个人来到这里。他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走进来，走到我面前，而我却一点都没有察觉到，是他脚步太轻，还是我刚才太过专注于自我的世界？无论如何，他都已经在这里了，不仅不客气地坐下，还自顾自地托腮闭目养神，我又能做些什么呢？被这个不速之客打扰，好心情一扫而光。他倒是不在乎，闭上眼睛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这还是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在我面前呈现出完全放松的姿态，毫无戒备。在我的记忆中，我认识的那个朱棣，在任何时候都是充满着威严和不可侵犯，用最警戒的姿态将自己全副武装起来。今天，在我面前的他却和往日有些不同，好像在此刻他不是一个号令天下的九五之尊，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过了半晌，他还是没有动静，依旧闭着眼睛。我甚至都快以为他已经睡着了，正要伸手在他眼前试探一番，却还是住了手。这里就只我和他两个人，虽然是出于好奇，但这样的动作未免有些暧昧。他虽然看似毫无戒备，可说不定并未睡熟。以前我就上个当，以为他已经睡熟了，探头去看，却没想到他突然起身，着实被吓了一跳。现在想起当时的场景，心还会“扑通扑通”地跳。我吃过这样的亏，断然不敢再轻易上当，一切还是小心为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止住了手上的动作，却止不住心里的好奇。毕竟他的到来有些蹊跷，让我不得不抱有疑惑。见他没有动静，我开始打量起他来：他看起来似乎很疲惫，双眼紧闭，嘴角微微抿起，眉间微蹙，似是有什么事情使他感到焦虑。再一看，他脸上不知何时已经多出了几条皱纹，耳鬓间甚至出现了一缕白发，在那一瞬间，我感到他已经开始苍老了，少了几分年轻时的戾气和张扬，多了几分沉重。眼前的朱棣，也只是一个疲惫的中年人而已。是啊，都已经过了十来年了，我们都已经开始老了吧。想想自己，也是如此，甚至于，我内心的苍老，比外表的苍老更加严重。我的青春、我的活力和我的希望，都已经在自己选择的这条不归路上，通通葬送掉了。心里想着，再去看他，还是觉得奇怪：他来这里做什么？既不是挑衅，也不是嘲讽，只是坐在这里一动不动？刚才听他说，来这里是想清静清静，这又是什么意思？“娘亲，娘亲，这是玉儿画的画，你看画的好不好？”突然听到玉儿的声音，却让我感到浑身一震，朱棣还在这里，若是打扰了他，恐怕会责怪玉儿。可是，我想制止，却发不出任何声响，抬头一看，玉儿已经跑着过来了，嘻嘻笑着又对我道：“娘亲，你在这里做什么？”来不及对玉儿使眼色，就看到朱棣的身子动了动，我大感不妙，正要越过他身边，向玉儿走去，此时一看，玉儿已经看到了他，呆呆地愣在了那里，走也不是，来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