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她瞪着眼睛,还保持着刚才说话的嘴型,却再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手里拿着的画纸也掉落在了地上。玉儿看着我,又看看他,半天都没有说话,呆立在那里。我正朝她挥手,示意她回去,却听得背后的朱棣道:“是谁?”这一下,我和玉儿听得都是一惊。他终究还是被吵醒了。玉儿已经被吓得不知所措,怔怔地看着我,我伸手拉过她,护在身后,她将头埋在我的衣服后面,不敢探头出来看。这时,朱棣已经站了起来,看着面前的我们,面无表情,只是抬了抬眉毛,道:“出来吧,朕已经听见你的声音了。”玉儿这下吓得更厉害了,我能感到她贴着我的身子在轻微地打颤。我们都眼见他是如何对待淑妃和静宁的,所以都知道他向来毫不留情,不管是对谁,即使是最亲近的人,也断不会心慈手软。地位再高之人都是如此,更何况是我们这样的身份的人呢?于是,我更加不能将玉儿交出去,不知道他会对她做出什么事来。我将玉儿护地更紧,迎着他冰冷的目光,等待着他的回答。他看着我,突然叹了口气,语气变得柔和下来:“常安,你过来。”玉儿看看我,又看看他,仍是没有动。我见他不似要发火的样子,便用手捏了捏玉儿,又看了她一眼。她明白了我的意思,却还是有些不敢。我对她点点头,又伸手抚摸着她的头,她才试探着从我身后走了出来,来到朱棣面前。“常安参见父皇。”她蹲身行礼,虽然极力制止住了,却还是有些颤颤巍巍。“起来吧。”他一边说着,一边又坐了回去。他开始仔细打量起玉儿来,又说道:“常安啊,你今年几岁啦?”“回父皇的话,常安今年刚满七岁。”“哦?都七岁了?已经这么久了吗?”他这一句,与其说是在问我们,更像是在问自己。沉思片刻,他说:“常安,刚才你手里拿的是什么?”上一章 |
  冷不丁问这么一句,玉儿有些惊讶。愣了一会儿,才道:“回父皇的话,是是我今日的画作。”他点点头,道:“拿来给朕瞧瞧。”玉儿猛然一惊,四下一看,这才想起刚才被她丢在地上的画。她走了过去,伸手捡起来,掸掸灰,抚平了画纸,才将它交到朱棣手里。他看了看,低头不语。到现在为止,我都还未曾见过那画,自然不知道那画的内容。见他这副表情,感到奇怪,难道玉儿画了什么不该画的东西?不,应该不可能,玉儿一向是个听话的好孩子,不会做出半点出格的事情。可是,看他的样子,似乎这画里有什么东西才对。是什么能够让他出现这样的表情?正想着,他把画摊开在手上,那幅画顿时展现在我眼前——那画里画的,竟然是我!没错,虽然画功还十分稚嫩,但画中人的眉眼、神态和装束,分明就是我。画中的我,正坐在园中的凉亭里,一脸微笑,气定神闲。这是我生活中的一个映照,很平常的一个片段,但我却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露出那样的表情来,似是极为震动,又带着几分惆怅。他看着画,沉吟道:“常安啊,你这画功,可有待提高,画得都不怎么像。”“是,常安谨记父皇教诲,一定勤加练习。”“嗯,很好。”正当我和玉儿面面相觑之时,却见李金贵跑了过来,身后还跟着小柱子。见到我们,先是行了礼,李金贵又对朱棣道:“皇上,时候不早了,您该回去了。”朱棣沉默片刻,才点点头,却将那幅画收在手里,一并带走了。李金贵二人不知缘由,都是一脸茫然,跟着走在了他身后。刚走几步,李金贵又对小柱子耳语几句,便随着朱棣离开了。小柱子却跑了回来,对我道:“娘娘,师父叫我告诉您,皇上最近心情不太好,还请您多陪陪他。”心情不好?莫非是朝廷里出什么事了?让我陪他?他这不是开玩笑么?见我疑惑不解,小柱子先是朝身后看了看,确定他们已经远去,又环顾四周,当下确定无人,才对我小声说道:“娘娘有所不知,汉王一直都不满皇上给他的封地,不肯就番,已经闹了好些年了,近来更改封地之后,他仍是不肯就番,又开始闹。山西民间又起事,这下,所有的烦心事都凑到了一堆,皇上能不焦急么?”汉王朱高煦么?果然是不肯就此罢手的。当日只是见了他两次,就知道他不是个轻易妥协的人,时隔多年,还是如此执拗。可是,他告诉我这些做什么?我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是,能做些什么呢?小柱子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道:“娘娘,这些事情都不是小的应该说的,但是,师父说过,皇上只有到了你这里,才能感到安心。所以,小的便自作主张地说了。还请娘娘不要说与他人知道,否则的话,小的可是小命不保了。”说完,他便转身离去。只留下不明就里的我,站在那里。
  赴宴
  “娘亲”听到这声呼唤,我才想起玉儿也在场。她走到我面前,扑入我的怀抱,扬起脸,问道:“刚才是怎么回事啊,怎么怎么父皇会在这里?”看着她,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其实,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但他确确实实就出现在了这里。是了,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属于他的,包括整个皇宫,甚至整个天下。他想去哪里,便可去;想做什么,谁也不会阻止。他的意图,是我们无法预测和推断的。正想着,瞥见园子门外的一处花丛中突然攒动了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再一看,却又没有动静了。正怀疑是自己眼花看错的时候,却看到一个人影飞快的闪过长廊。虽然速度极快,但我却看见了那人的装束,是素白的衣衫,十分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仔细一想,那不是她么?回想刚才那人的身形,当下断定,那人是贤妃的贴身侍女秀恩无疑了。可是,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形色匆匆,偷偷摸摸,似乎不想被人发现,到底有什么隐情?贤妃她又在打什么主意么?再看向长廊,她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可惜我无凭无据,又让她跑掉了,想要弄清楚他们的意图,只能是搞揣测了。可是,思来想去,终是不得其解,到底他们要做什么呢?我将今天的事情给品月一说,她也是一脸疑惑。低头想了想,她对我说:“姐姐,你说他们会不会是在监视你?”我也曾想过这样的问题,但是,他们为什么要监视我?有什么用呢?若是贤妃她和当年的淑妃一个心思,就不应该顾忌我才是。将精力放在我身上,还不如放到其他那些受宠的妃嫔身上来的实在。可是,如果不是监视,我又想不出其他的原因来。之前万福的事情,已经隐隐让我感到她对我的一举一动都有所了解。如今看来,她确是对我的一切了如指掌,想要将我牢牢掌控在手中。可是,这又是为什么呢?事情还真是越来越奇怪了,让人越发摸不着头脑。这个权允珍,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朱棣总是会隔三差五的出现在依兰阁里,时间不定,有时是傍晚,有时又是下午。他每次来的时候,都是一个人静静地坐着,或是低头不语,或是默默沉思。每次看到他这个样子,我都会想,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时而强硬无情,时而又是脆弱孤寂,有时我甚至会感到他的无助。可是,就是这么一个复杂、让人猜不透的男人,却有着天下最最尊贵的地位,还有无上的权力。可是,没有人会看到他现在这个样子,若是看到,也不会相信,眼前这个疲惫不堪的男人,便是那个叱咤风云、雷厉风行的朱棣吧。可能是一惊习惯了,这几天没见他来,反而觉得有些奇怪。不禁自嘲,自己真是好笑。很久没有外出了,就连这个院子都未曾出去过,倒也不感到遗憾。我已经习惯了这种院门深锁的日子,切断和外界的一切关系,和谁都不相往来,一个人独自过得清净自在,只需要关上门,别的事情都与我无关。然而,看似波澜不惊的湖面下,往往会有暗涌不断。意料之中的事情,很快就到来了。这天,仍旧是一个人独坐在园子里,阳光正好,正在小憩之时,去见品月走了进来。她一向很了解我的习惯,平时这个时候,断是不会来打扰;若是来了,那么,一定是有什么事情,而且,是要紧的事情。“姐姐,贤妃那边派人来了。”果然是要紧事,而且,还和她有关。当下,便睡意全无,睁开眼来,对品月示意她继续说下去。她又道:“来人是她的侍女秀恩,说是中秋将至,请姐姐明日过去好好聚聚。”既然是聚会,那肯定就不只请我一人。作为统领后宫的人,为了不得罪任何一方,为了加强自己的管理,当然是要把这后宫里面但凡有些地位的妃嫔都请来,好好招待一番。明着是叙旧谈心、联络感情,暗着却是试探究、巩固地位。“姐姐,咱们要去吗?”对于这样的聚会,我向来是不会去的。每年宫里都会有大大小小的宴会和聚会,各种庆祝活动和仪式,但我几乎都没参加过。对此,朱棣倒是从未要求过我。我无法做到和那些各怀鬼胎的女人虚情假意,也忍受不了他们的谄媚奉承。看来,这就是我和他的女人们的区别吧。可是,这次却有点不同,这是贤妃点名指姓地来请我参加的聚会。她虽没有登上后位,却已经是实质上的皇后,若是不去,那就是公然藐视她的威严。这样一来,恐怕我很快就会成为众多妃嫔眼中的公敌,众矢之的。人就是这样,若是有天发现和自己不同的人,便会团结一致、极力对抗,直至他也变成自己的同类。很多人都是因为这样而逐渐被感染,吞噬掉自己的本性,被同化。直至最后,谁和谁都一样,谁和谁都没有区别。可我,却不想做其中的一个。即便如此,再情非所愿也好,再无可奈何也罢,这次的聚会,是非去不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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