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今天是个晴朗的好天气,正好适合一同出游。于是,我们带着玉儿一齐去到园子里。到了园子里,玉儿没有表现出特别的高兴。若是在平时的这个时候,她应该是在房里习字、学琴的,今天难得天气好,让她出来活动活动,她却并不感到兴奋。仔细想来,这段时间以来,她都是有些闷闷不乐的样子。再一想,她的变化似乎是从那日从珍华殿回来之后开始的。是了,自从那日回来以后,她先是被我发怒的样子吓着了,后来虽然渐渐地平复,却变得不如先前那样活泼了,也不常出去玩耍,每日学习之后,便只在园子里逛逛,有时还望着不知名的方向出神、发呆,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我曾试图去问个究竟,玉儿却对我请求,想要去珍华殿门,看望那个女人,那个她口中的“漂亮姑姑”:“娘亲,咱们一起去漂亮姑姑那里好不好?姑姑会的东西可多了,她可以教我画画、刺绣,她吹的箫声也很好听呢!”“娘亲,姑姑园子的花开得很漂亮,上次我去的时候看见的,你也去瞧瞧吧!”“秀恩姐姐做的糕点好好吃,都是玉儿从来没有吃过的味道”这样类似的话,我已经听得太多了。起初,我还能强忍着压抑自己心中的不快,渐渐地,越听越多,也越来也失去了耐性,只觉得这些话语句句都戳中我的心窝,疼痛不止。可是,我却不能告诉玉儿实情,因为说这些话的时候,玉儿的眼睛都是带着笑的,看得出来,她很是喜欢那个女人,根本不知道她的险恶。我不想让她知道真相,知道她心中喜欢之人居然是如此不堪,知道她生存的这个深宫是多么的肮脏、可怖。于是,终于有一次,我再也忍受不了这样的折磨,对她发了脾气。她怔怔地看着我,眼中满是疑惑不解,一脸的委屈。后来,她便再也没有说过和那个女人有关的一切了。虽然如此,她却慢慢有了些变化。看着她的变化,我感到很痛心。都是因为那个女人,是她刻意接近玉儿,然后设法讨得她的信任和欢心。她这是试图离间我们母女。她的险恶用心,我都知道的清清楚楚,可是,就是没有办法承受,尤其是在当玉儿提到她的时候,我都感到十分厌恶和恶心。她还真是个善于使用诡计的人,很是清楚我的脾气性格,便以玉儿来刺激我,一次次地向我挑衅。可是,我是不会妥协的。她再是聪明,也忽略了一个重要的东西,那就是——血浓于水。玉儿是我的血脉,即使我们之间再有隔阂,也只是暂时的事情。我相信自己能够将她感化,只是时间的问题。玉儿独自走到那颗梅树下面,仰头看着梅花,似乎在想着什么。我坐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她,不免叹了口气。品月知道我的心思,伸手过来安慰,我对她笑笑,表示感激。在这深宫之中,品月是最了解我的人,也是最亲近的人。她是我最最忠实的朋友,做事可靠,总是让我很放心。有时,我虽然也会感慨自己孤独无助,可一想到她,我便感到温暖。因为有她,我便不是孤独的一个人。我还有玉儿,还有身边的他们,比起其他的妃嫔来说,已经感到很满足了。毕竟,我能在这勾心斗角的是非之地,拥有知己,已经是莫大的造化。上一章 |
  万福的脸色看起来好了很多,看来那高丽参的作用着实不小。这一点,我似乎应该感谢贤妃。虽然这东西是我根本就不想收的,可却意外起了重要的作用。看着万福的身体一天天好转,我也感到很是欣慰。仔细想来,他已经跟了有十年之久,总是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他很是知足,从不要求太多,总是设身处地地为我着想。这深宫里最是人情淡薄,人和人之间都没有什么情意可言,往往都是利益之交。可我从他身上,看到了什么是情什么是义。人生能有多少个十年?而他却将这十年都耗尽在这深锁的院子里。看着他满头的白发,我心里更加的愧疚。如果当初不是因为我,他恐怕早就已经出宫去和家人团聚,此刻正在享受天伦之乐,而不是同我一齐困在这里,过着永无休止的囚犯般的生活。虽然他表面不在乎,但我知道他是很想的。每每想到此处,便越发的觉得对不起他。所以,当他的身体岌岌可危的时候,只要能够救他,哪怕是付出任何的代价,我也会毫不犹豫。这是我报答他的方式,也是我唯一能够为他所做的了。“公公,近日来身体可好?”品月笑着问万福。他也笑着回答道:“好,好。”说着,他看向了我,对我感激道:“都是多亏了娘娘的关心。说来也奇怪,这次的病好得很快,而且身体好像也比以前好了很多。老奴只是像往常一样服下了几服药而已,怎么这次的效果就这么好呢?”高丽参的事情,我和品月都一直瞒着他。不仅是他,依兰阁里其他的人都不知道。听到这里,又看到他一脸疑惑的表情,我和品月都是相视一笑,没有多说。看到我们的样子,他似乎更加不懂了,却没有再问。三人端坐在一起,欣赏着在这个皇宫里面的最后一个冬天所带来的美好,都是心情复杂。京师对于我们三人而言,都不仅仅只是这个宫殿,我们在这里出生、长大,我们熟知这里的一切。可不久以后,我们都要跟随着朱棣离开这里,离开故土,所想所感,无不是不舍和依恋。默默无语地坐了很久,直到起风了,才打算回去。待品月唤回了玉儿,我们正要回去的时候,突然,我发现一旁的万福脸色有些异常,刚才还是红润的脸颊,现在已经微微发青,嘴唇也是紫色的。再一看,他的身体开始颤抖,嘴唇抽搐,哆哆嗦嗦,一个踉跄,差点倒地。我赶紧上前去扶住他,他张开嘴,艰难地想要说些什么,却始终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只是用痛苦的眼神望着我,伸手抓住我的袖子,苍白而无力。品月闻声过来,试图问询几句,他的身子却开始剧烈地抽搐,脸色越发的难看。他一边吃力地看着我们,喉咙里一边发出“呜呜”的声音,却无法说出完整的话语。品月见状,赶紧叫人召太医来。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因为我在他脸上看到了绝望的表情,那是死亡的预兆。果然,眨眼的功夫,他便不再挣扎,手垂了下来,只有那双眼睛还张得大大的,在向我们说明他死前所遭受的痛苦。我的亲人,我的朋友,就这样默然地死去了,毫无预兆,甚至没有留下一句话,就这样,在我眼前死去。
  横死
  万福去地很快,没有留下任何的东西。当太医到来的时候,他已经咽气多时了。一个亲近的人,就这样活生生地在眼前突然变得了无生气,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一时难以接受的。我甚至不敢相信,好好的一个人,就这样突然永远地离开了人世,毫无征兆和预感,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明明前一刻还在一起聊天,转瞬之间,他此生便再也无法开口了。当他的抓紧我袖口的手松开的时候,当我看到他眼中的光彩逐渐散去的时候,我的心如刀绞一般的痛。命运无情地再一次从我身边夺走了我的亲人,又一个亲人。万福的年事已高,他离去是迟早的事情,我和品月也心中有数,但是,我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会这种痛苦的方式离开。老天太过残忍,不禁对待我如此,就连我身边的人也是这般。如果说我遭受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可他们呢?他们又做错了什么?为何要命该如此?即使是要经历种种磨难,他们追随我这一路走来,也经受的够多了,为什么还要夺去他的性命?想起初见万福时的情景,想起他慈祥的面容,想起他说道家中亲人时脸上向往的神色,想起他曾为救我而奋不顾身而被打得头破血流想起过往的种种,这许多年来共同走过的日子,我们之间建立起来的亲人一般的情意,都让我感到伤心难过。他的一生都困在这个深宫,临到暮年,却无法得到善终,即便在死前,也要经历痛苦的折磨。一辈子为别人活着,到死都无法为自己说上一句话,留下只言片语,只是默默地离开,就像当初他默默地来到我面前。我抱住惊魂未定的玉儿,看着太医在万福已经开始变得僵硬的脸上仔细察看着。万福的脸还保持着临死前的痛苦的表情,五官扭曲在了一起,脸色是灰白的,现在已经带有些许紫色。他双目圆睁,怔怔地看向不知名的方向,正如他死之前一直盯着我的那种眼神,带着对于死亡的恐惧和无奈。他的手臂无力地垂在身体两侧,手肘还僵直着,身体也僵直着,整个身躯保持着一种极不自然的姿势。这一切,似乎都在说明,他在死前的那一刻所遭受的痛苦和绝望。玉儿根本不敢看他,只是一个劲地向我怀里缩着,紧闭着双眼,极力想要逃避这可怕的一幕。我知道这件事对她造成的影响,或许她会在很长的一个时间里,都逃离不了这样的梦魇般的跟随我伸手抚摸着她的头,眼睛却一直在看着万福那死灰般的面容,目光长久地注视着,久久不能离去。在他生命中的最后一刻,他紧紧地拉住我,看他的表情和眼神,似乎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也许是遗言,最后的交待,或许和他的家人有关,可是,他终究是没有说出来,而我也永远无法得知了。太医察看完毕,神色有些不太好。他眉头微皱,伸手捻着胡须,表情凝重。本来这件事情就颇为蹊跷,现在再看他的表情,心里就更加觉得不安。品月似乎也和我有同样的感觉,她擦干了脸颊上的泪水,问太医道:“太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是怎么死的?”太医没有直接回答,对我说道:“娘娘,可否借一步说话?”看他的神色严肃,一定是发现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事情,我便对他点点头,吩咐一个丫头将玉儿带下去,又和品月一同走回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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