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也许是我以前不懂,再坚强的人,也会有脆弱的时候,就像徐妙如,就像朱棣,更何况是她呢?她看的再通透、想的再透彻,也终究是一个平凡的人。一直以来,都是我自己太过依赖于她,也太过软弱无能,所以她才会处处为我着想,事事为我考虑,久而久之,我便误以为这是理所当然,可其实,这一切都并非她应该做的,完全是出自于真心真意。她和我情同姐妹,又是看着玉儿长大的,当我们出了事,她毫无疑问会是最焦急的那一个。就像现在这样,玉儿昏迷了多久,她就一直坐在这里呆了多久,每日都是悉心照料,甚至比我这个亲生母亲更加用心。看着她的样子,我暗暗感到心疼,同时,又感到安慰。仔细一想,上天待我不薄,虽然让我经历了许多的波折与坎坷,但却将品月安排到了我身边,这边是我最大的安慰。只要想到在我走后,由她来照顾玉儿,我就感到十分欣慰,即使是永远地离开他们,也不会感到害怕,对于死亡的痛苦也减轻了许多。她一定会好好对待玉儿的,我终于可以放心了。我让她下去休息,已经接连累了这许多天了,纵然是铁打的身子,也经不起这样长久的折腾。她一开始还是坚持要留下来照顾玉儿,不肯离去。我知道,在她心里,玉儿的毒是无法消除的了,现在只能是依靠王太医的汤药续命而已,能拖一天是一天,她是怕一旦她离开了,玉儿就会在不经意间毒发。她是想要一直守在她床前,送她最后一程。但是,她若是再坚持下去的话,会成为我为玉儿解毒的阻碍,因为我不能将事实告诉她。于是,我又劝慰了她几句,也许真的因为太累,几天都没合眼的缘故,她最后还是答应在隔壁房间小睡一会儿。待她走后,我仔细观察了周围,将窗户和门都关上,确定没有人之后,走到了玉儿身边,将藏在怀里的那个小瓶子拿出来,揭开盖子,凑到玉儿唇边,轻轻地将里面的解药喂到玉儿嘴里。那是种淡黄色的水,味道很淡,有种花的香味,可这香味若不仔细闻,是闻不出来的。玉儿此时还处于昏迷之中,嘴巴无法张开,我努力尝试了好几次,终于让她的嘴巴撬开了一条窄窄的缝隙。由于这解药极少,又极为罕见,我生怕会浪费一丝一毫,便喂的很小心,也很慢,几乎是将每一滴药水都稳稳地滴入到了玉儿的口中。还好,在喂药期间,玉儿没有任何的反抗,或许是她太过虚弱,已经无法像前几日那样动弹了吧。一切停当,我将玉儿放下,端坐在一旁耐心地等候。起初,她并没有什么反应,仍旧是昏迷着,偶尔会说些胡话,似是没有任何的起色。我暗暗着急,生怕这药不起作用,抑或是中毒太深已无法再清除干净了。担心归担心,我还是告诫自己要冷静,要有耐心,一定会好的,一定会的。没过多久,玉儿浑身开始抽搐,汗水浸湿了衣衫,那样子,就像快要毒发了!天哪,莫非权允珍言而无信,想要害死玉儿!玉儿的表情越来越痛苦,我也心如刀绞。我怎么这么笨!如此轻易地就相信了那个女人,还以为她真的会信守若言,将玉儿起死回生,可是却没有想到,她根本就不用和我将什么交换条件,因为是我有求于她,被她掌握在手里,随便我怎样挣扎都是于事无补的!她想要我们的命的话,简直和踩死蚂蚁一般容易!天哪!我居然犯了这样致命的错误!若是玉儿死了,也是被我害死的,是我害死的!不,不行,我要去找王太医,他一定有办法可以救玉儿!正在手足无措之时,却听到有人在喊:“娘亲”声音很微弱,却让我一听就为之一振,这分明是玉儿的声音!转头一看,玉儿正微微张开眼睛,看向我,作势想要起来。我赶紧过去将她按下,上下打量着她,因为我怕这眼前的一切都不是真的,是我自己的想象,她中毒这么久,怎么会一下子就醒过来了?再看了许久之后,我才最终确定,这不是我的幻觉,而是事实:我的玉儿,她真的醒过来的,她终于醒过来了!“娘亲,我好渴”她说着,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我赶紧倒了杯水,喂她喝下。她才刚刚醒来,身体十分虚弱,只说了几句话,便又沉沉地睡去了。看着她熟睡的样子,心中的大石终于落了地,没有想到,这解药十分见效,能够让我在临走之前,还能再见玉儿一面。对此,我已经很感激了,只要玉儿安好,我没有其他的任何想法,所有的一切,都无所谓了。上一章 |
我走到偏房,品月枕着双手睡倒在桌子上,眼睛紧闭着。她真的是很累的,否则,以她一向睡得很浅的习惯,早就应该被刚才的动静吵醒才是。这样也好,至少我不用向她解释什么,更加不用掩饰,否则,她若是知道的话,一定是设法阻止我的。看着她睡得很沉,我无意打扰她,只是静静地离开,回到了自己的房里。我拿出了压在箱底的那件衣衫,就像打开了尘封已久的回忆。那是我多年以前所穿的衣服,只是简单的宫女的衣衫,没有什么装饰,也算不得华丽,但,那却是我最最珍爱的衣服,以至于在多年以后,我还将它一直珍藏着。虽然它已经和我的青春一起褪去了色彩,但却承载着我最宝贵的记忆,还有那段最美好的时光——那是唯一属于我和他的东西,我们共同的东西。如今,我要走了,我要穿上它,重新回到以前的岁月中去。待我穿戴整齐,又从抽屉里拿出那个小木盒,将它轻轻打开,凝望着那段摔碎的玉镯看了很久,伸手来回摩挲着。就这样坐了很久,我不知道自己是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是在害怕死亡的到来。终于,我感到不能再拖延下去,该来的迟早要来,更何况这次我能走得安心,也算是死得其所,毫无遗憾了。我将小木盒放在怀里,躺回了床上,和衣而睡,又从袖子里掏出一颗红色的小药丸,默默地看着它。从权氏手里接过它的时候,我就知道,它会带我到一个全新的地方去,那里有娘、小姐、菊香、万福有着所有我熟悉和深爱的人。但有没有他,我就不得而知了。希望他还能在这个世上吧,即使无法相遇,只要他还活着,也是好的。几乎是没有迟疑,我便将那药丸吞下,静静地等待这一刻的来临。不一会儿,便有些感觉了,她说的没错,这药来的很快,应该没有什么痛苦。我要走了,终于要离开这里了,离开这个禁锢了我十多年的牢笼!我感到轻松起来,身体也越发的轻了,就像快要飘起来一般,越来越轻,越来越轻我开始恍惚,眼睛也逐渐迷糊,看不清楚,但我能够感到,他们在召唤我,在向我招手,对我说话,对我笑。那些熟悉的面孔,一一呈现在面前,对我道:“你来了。”“是的,我来了。”我向他们伸出手,笑了起来
尾声
永乐十四年,兰嫔服毒自杀,在其居所搜查出巫蛊诅咒之物,皆指向成祖。于是,疑其之死系畏罪自杀。在她死后,搜出一封信,信中内容不详,但成祖看后大怒,遂将信件撕得粉碎。其女常安公主被贬为庶民,与宫女品月一同被逐出皇宫,永世不得返回。宫中人人谈之色变,小心翼翼,从此,再也没有人敢提起与兰嫔有关之事。永乐十九年,朱棣迁都北平。常安和品月去向不明。永乐二十年,乾清宫。北方的冬天还是这样冷,和多年前一样。他一边想着,一边看向窗外,望着满天飞舞的雪花,出了神。暖阁中摆放着的火炉烤的正热,熏地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他端起茶碗,呷了口茶,润了润干燥的嘴唇和喉咙。连日的政务令他有些终于有些吃不消,南方发大水,阿鲁台造反,真是天灾人祸都挤到了一起。他感到从未有过的疲惫,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的是不再年轻了。肖得柱端来了午膳,他看了一眼,还是没有什么胃口,便随意夹了几筷子,便又放下了。由于深知他的脾气,肖得柱没有劝解,默默地撤下了饭食,便退了下去。因为他知道,他习惯于在饭后闭目养神,这是他多年的习惯。暖阁内又只剩下他一人。他伸手揉了揉眼睛,轻轻地闭上。其实睡不着的,但是却还是坚持这样做,也不知道是为何。或许是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够看到他想见的人吧。就这样默默地坐了很久,直到有人走进来,他听到脚步声才睁开了眼睛。“微臣参见皇上。”他看了来人一眼,道:“是你啊。怎么样,有他的消息吗?”那人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脸上露出愧疚的表情,道:“请恕微臣无能,未能找到他的下落,不过,已经有些许眉目了。”接着,他便将这次的发现说与他听。他听得很认真,时而皱眉,时而深思,而那人却说得心惊胆颤,生怕一句话不对,便会触怒于他。说完之后,他又闭上了眼睛,良久都没有说话。终于,他开口道:“胡濙啊,这些年辛苦你了,不过,在没有得到他的下落之前,恐怕你还是要继续下去了。”“微臣谨记皇上嘱托,一定会查明事情的真相,请皇上放心。”“恩,很好,你,退下吧。”待那人走后,他站起身来,走到窗前,若有所思。是的,此时此刻,他想起了一个人,一个令他永远也无法忘记的人。他对她的感情十分复杂,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永远也忘不了,在几年前的那天,当他回来的时候,却得知她离开的消息。对于巫蛊之事,他不太相信,可她留下的那绝笔,却让他痛苦万分,信中的每个字、每句话,都像尖刀一般,刺中他的心,让他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那就是,她恨他,从一开始就是,直到她离开的那一刻,也是带着恨意的。